最后的丝路古道—大海道考察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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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丝路古道—大海道考察记略

巫新华

大海道是古代敦煌吐鲁番之间最近的一条道路。它的开通和使用始于汉代,唐代以后官方的利用趋于停止,大海道也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成为停留于历史记忆中的丝绸之路古道。丝绸之路作为古代沟通中西方文明的通道,因其在人类文明交流史上的巨大作用,一直为学术界所关注。随着学术研究的深入丝绸之路绝大多数路段已经被逐渐揭开历史的面纱,惟独大海道的具体路线仍然湮没在历史尘埃之中。

"大海道"的名称,源自敦煌文书中唐代《西州图经》残卷(P2009)。《西州图经》记载:"大海道。右道出柳中县(今鲁克沁)界,东南向沙州(今敦煌)一千三百六十里。常流沙,人行迷误 ,有泉井咸苦,无草。行旅负水担粮,履践沙石,往来困弊。"唐代《元和郡县志》卷40记载,西州(今吐鲁番)高昌城"东南至沙州一千四百里";"大沙海,在县(唐代柳中,现在的鲁克沁)东南九十里"。岑仲勉先生认为,今鲁克沁东南约70余里的"Deghar"(迪坎尔)村之"r",是词语尾音,"Degha"实际上是唐代语音"大海"'(即大沙海的简称)。迪坎尔村是"大海道"在古代吐鲁番境内的最后一个绿洲,它西面约7-8公里处的古代城堡――大阿萨,则是守卫这片绿洲和古代吐鲁番东南门户的军事重镇。正因为如此,迪坎尔成为"大海道"通往敦煌的首途大站,也因东南两面临近大海一般的戈壁沙漠而与"大海"一词发生关系。具体来说,迪坎尔东部临近的库木塔格沙漠,东南临近的吐鲁番与敦煌之间的噶顺戈壁,是"大海道"经过的主要路段。噶顺戈壁是一个准平原(有低矮的小山),地貌呈风蚀剥蚀形态,遍布砾石、碎石和流沙,是我国石质戈壁(石漠)分布最广的区域。这里降水量极少,地表水和地下水非常缺乏,且含盐量高,气候极为干旱,到处呈现荒漠景象,是世界上大陆性气候最强烈的地区之一。噶顺戈壁广漠、空旷、无垠,似海茫茫,唐代被称为"大沙海","大海道"也因此而得名。

"大海道 "在吐鲁番所出唐代文书中又称"大海路",从同地出土的北凉田地县(唐柳中县)等派人"守海"(指大沙海)文书来看,"大海道(路)"一称应起源较早。此外,"大海道"在唐代亦称"柳中路"(下文有说),上溯至汉魏时期通称为"新道"。《汉书》卷96下记载:"元始(1-5年)中,车师后王国有新道(按是时后王似摄车师前部事,新道在前部。前部在吐鲁番,后部在山北的吉木萨。),出五船北,通玉门关,往来差近。戊已校尉徐普欲开以省道里半(当时伊吾道未通,指省敦煌--楼兰--焉耆--高昌路线之半),避白龙堆之阨。"降至东汉,"新道"举足轻重。东汉明帝和章帝时戊已校尉治所设在柳中,后来班勇也屯驻柳中。以柳中为大本营,仅见于东汉。这是因为当时过伊吾(今哈密)之路受制于匈奴,时通时断;楼兰道较远,且有白龙堆之阨;所以将大本营设在柳中的目的,在于以此为锁钥,牢牢控制住"新道 ",同时又可监视其东边伊吾的动静。班勇前往西域先到柳中后去楼兰城(当时伊吾受阻于匈奴),说明他应走"新道"从敦煌到达柳中。此外,东汉时期在车师前后部有几次重要战役的行军路线也与"新道"有关。上述情况反映出,"新道"已成为东汉特定时期通西域的生命线。及至曹魏,鲜卑势力渐达伊吾,但由于曹魏在楼兰城设有西域长史机构,因而"新道"作用逊于东汉。曹魏的"新道",《三国志》卷30引《魏略·西戎传》说:"从玉门关西北出,经横坑,辟三陇沙及龙堆,出五船北,到车师界戊已校尉所治高昌,转西与中道合龟兹,为新道。"所记较《汉书》更为清晰明确。西晋和前凉时期在楼兰城设西域长史机构,当时伊吾仍有鲜卑之患,前凉之后楼兰道基本废弃。因此,这个阶段前代的"新道",应依然有一定作用。

南北朝时期,柔然盘据在伊吾一带,此时敦煌与高昌直接相连并畅通的仅有"新道"一线,但使用者寡(当时通西域路线略有变化)。《魏书》、《周书》、《北史》等所记此道路线与隋裴矩《西域图记》相近。到隋代曾一度占据伊吾,并设伊吾郡。所以裴矩《西域图记》首次正式提出伊吾路之称(有时被突厥阻断),同时将前代"新道"作为"中道"(指从高昌经焉耆等地达西海之道)的起始路段之一,而未冠路名。裴矩《西域图记》说:"自高昌东南去瓜州(今敦煌)一千三百里,并沙碛,乏水草,人难行,四面茫茫,道路不可准记。惟以六畜骸骨及驼马粪为标验,以知道路。若大雪即不得行,兼有魑魅,以是商贾往来,多取伊吾路。"唐《太平寰宇记》卷156引此段记载以为"柳中路"。但是应当指出,唐代伊吾道成为通途大路,柳中路(即大海道)只是在非常情况下才使用的一条重要支线。唐代以后,似乎官方的使用已经停止,不过从清末和民国时期的文献和档案材料看,民间对这条道路的使用从未停止,而使用者多从事冒险营生,如流匪和走私贩毒者等。

学术界对与汉唐西域史关系密切的"大海道"一直十分关注,并谋求解决其路线问题。为此,近十余年来学者们曾多次探查"大海道",然而均为条件所限未果而终。

本次大海道穿越、考察,由中央电视台新闻中心社会新闻部和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联合组织队进行。

考察队正式成员由四部分人员组成: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二人,巫新华和李肖。

中央电视台社会新闻部六人。分别是老骆(骆汉城、记者三组的领导、制片人)、马挥(策划组的大腕,据说雅鲁藏布江大拐弯探险考察和可可西里禁猎记实等极具影响的活动都出自他之手)、徐进(摄像组副组长,摄像一行的积年,且与各种电视行当需用设备和野外设备通灵。本次活动除摄像外,还主管新闻、图象发送设备--B站)、王洁(女,记者)、黄文海(记者,摄像高手)、俞伟(记者,兼摄像和协助徐进管理B站)、朱江(记者兼摄像)。另外,李东、王桂馨(女)两位记者在敦煌组织接应。

吐鲁番方面两人。周辉(女,吐鲁番市旅游局副局长)、张永兵(吐鲁番文物局考古队队长)。

此外,还有搜狐网络公司代表于海民。吐哈油田物探公司司机三人。以及北京某空气动力伞公司三人携伞,进行阶段性考察和航拍配合。

大海道路线考察前途均为无法预知的路段,从大阿萨古城到小方盘城直线距离410公里,古代这里是无人区。现在虽说人类活动手段大大加强,但是,由于这一地区夏季酷热、冬季奇寒、春秋两季多狂风和强流沙,以及近千里范围绝无可供人饮用的水源,仍然没有多少人气。考察活动中的探险色彩较为浓重。

考察路线是在研究、分析古文献、文书记载的基础上,按照从高昌古城出发东南直行和"省道里半"的原则,比照十万分之一和二十万分之一地图制定。大致是高昌古城--柳中古城--大阿萨古城--迪坎尔--恰舒阿山谷--秋格明塔什山谷--秋格明塔什布拉克泉--硝尔布拉克泉----喀瓦布拉克塔格北缘山谷--喀瓦布拉克泉--大洼地--笔架山谷地--新月形沙丘--疏勒河河谷--汉长城--小方盘城。

1996年4-5月,我在进行吐鲁番唐代交通路线的考古学考察过程中,受经费制约,对大海道的实地考察未得进行,但是,经当地群众提供线索,于迪坎尔村找到一位名叫米吉提.哈吉的老人,他是唯一仍然在世的,四九年以前曾多次从这条道路往返敦煌的驼工。1996年老人八十六岁,在我们走访过他三个月之后过世。老人十五、六岁便开始随父辈往返于此路,最后一次是四六年从敦煌为人驼运鸦片和茶叶。米吉提老人为我们详细讲述了行进路线及沿途地理形势。经把老人的叙述材料与十万分之一地图相对照,发现材料基本可靠,只是实际里程要比所说的长些。

老驼工路线:

第一程,(交通工具是骆驼,从迪哈尔)赶大早出发,东南行,二十里至恰什乌瓦,沿途是沙砾戈壁无水,二十五里至恰舒阿艾格兹(艾格兹是维吾尔语Egiz,意为谷口),十里过恰舒阿山,八十五里至秋格明塔什(Tugmen Tax),宿营。秋格明塔什意为磨盘石 ,近旁有泉,水咸苦。当日过恰什乌瓦后就行进在觉罗塔格(Qol Tag)、即库鲁克塔格(Kuruk Tag)东端北缘缓坡谷地中,沿途小沙丘连绵不断,整日无水。

第二程,继续东南行,五十里至硝尔布拉克(Xor Bulak),意为碱泉,三十里过阿齐克山(Aqik Tag),三十余里至博拉塔(Bohatar),宿营。当日所经或为沙砾戈壁或为连绵沙丘。

第三程,继续东南行,沿途为软戈壁,沙砾硬地,百三十里至江嘎勒布拉克(Jangal Bulak),意为灌木井。

第四程,继续东南行,沿途是覆盖有薄砾石硬地,十里至白石滩,沿途尽是白石,又二十里至白石山,八十里出山,此后又十余里,至雅库度克(Yar Kuduk),宿营。雅库度克意为山岩井。

第五程,东南行五十余里入谷,四十里出山谷,二十里至库木库都克(Kum Kuduk),意为沙井。

第六程 ,东南行七十余里至江尕勒克(Jangallik),意为灌木丛,南行五十里至洋塔克库都克(Yantak Kuduk),意为骆驼刺井,水甜可饮用,宿营。此处有沙生植物可供骆驼食用。

第七程,东南翻越沙山,七十里至淤泥河,再东南约百里至干山宿营,此地也有沙生植物。

第八程,东南行五十余里,进入乱石山,继续东南行约七十里至雅尔果勒(Yargul),意为山谷,宿营。

第九程,东南行百二十里至穷库勒(Qong Kol),意为大水池或大湖,附近有长城墙,宿营。(按:从地理形势判断,此处应为洋水海子。小方盘城即在此处南面不远。)

第十程,东南行约百余里至敦煌。

据米吉提老人介绍,十天已是较快的行程。当年这一路段最佳交通工具是骆驼。咸苦的泉井水惟独骆驼可以饮用,驴马都不行,且骆驼可以连续7天不用喝水。1946年,他从敦煌替人运鸦片那一趟走了十二日,本来想直接西北行穿越噶顺沙漠,途中错认了标识,以至迷路。驴、马因饥渴而死,唯剩骆驼。他与同伴把货物卸在途中,轻装觅路前行,最终得到迪坎。休息后,又返回沙漠取回货物。

我们的计划路线与驼工所说路线大致接近,只是更直接,路程也要短些,驼工路线稍向西南偏,略有绕行,原因可能在于过于依赖泉井。本次考察我们准备按照既定路线从迪坎尔沿东南方向径直向敦煌开进,如果,遭遇不可克服的困难则改道行驼工路。

选择目前这个季节进行考察,完全是将就大海道特性的结果。大海道古代影响人们通行的原因,在于沿途常流沙(多大风)、有井泉却苦咸(无饮用水源)和夏季酷热。这一地区无风或少风季节为深秋和冬季。再者冬季地表有积雪,行旅无须背水,只要担粮既可。

借鉴历次考察经验,考察队重金租用吐哈油田物探公司三辆UNIMOK 奔驰沙漠车,同时装备抵御零下三十五度低温的宿营设备、四部全球定位仪(GPS)、两部卫星电话、三部10公里范围对讲机、三部30公里范围车载电台、一台新闻资料传送设备(B站),以及一架空中观测、拍摄使用的空气动力伞。

2000年2月5日,考察队正式出发,在经历陷车、寒夜露宿、绕行馒头型山丘群、新月型沙丘,穿越铁门关风蚀沟谷、屡次发现海市蜃楼、野骆驼、黄羊等等之后,历时八天,最终按照我们的设计路线安抵小方盘城。

考察确证吐鲁番敦煌之间确实存在一条近乎直线的捷径, 这条道路适用于古代交通工具驼、马、驴,尤其是骆驼,而现代交通工具大都不能直线通过。古文献记载"常流沙",实际上是因狂风而起的流沙。大海道通行的主要地区正对七角井--十三间房风口地带,越过东天山断裂缺口的大风从七角井--十三间房一带径直狂吹进入库木塔格沙漠。噶顺戈壁腹地,风蚀地貌分布较多,许多沟谷两侧关门似的崖壁山石被风吹蚀的千孔百创,极象看门的怪兽。看来风季"人如柳絮,车如纸"的记载绝无虚妄,这里确实是清代学者记载的"风灾鬼难之国"。而"有泉井,苦咸"是古时大海道最为著名的障碍之一,考察中我们着意验证沿途所遇到的泉眼,但只是遗憾地发现,秋格明塔什布拉克(布拉克,维吾尔语。意为泉)、硝尔布拉克、喀瓦布拉克这类泉眼已经干涸,不过沟谷中的水流痕迹赫然可见。根据文献记载和大比例尺地图的标识,这些泉眼不会因为冬季而干涸。这些年随吐鲁番、哈密地区石油开发力度的加强,地下水位逐年降低,吐鲁番大多数坎尔井都已经干涸,连迪坎尔这类接近爱丁湖的低地也难逃厄运。这些老泉眼很可能也遭遇了与坎尔井同样的厄运。不过泉水苦咸的记载,还是被我们不经意下用野生动物的方法,进行了验证。在喀瓦布拉克塔格谷地(维吾尔语。喀瓦,意为葫芦;布拉克,意为泉;塔格,意为山,喀瓦布拉克塔格汉语意思即为葫芦泉山,山当因泉得名。)我们没有找到地图上明确标识的喀瓦布拉克泉。这个谷地,应该汇集方圆近百公里区域的来水。实地仔细看过,发现地面没有水,也不见泉眼,只有遍地的野生动物蹄印和用蹄子刨出的小坑。失望之余,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动物蹄子刨出的坑上,用小锹一挖当即出水。原来地表水干涸之后,地下水位仍然很高,只要稍微下挖就出水。原来聪明的动物知道用蹄子刨出泉井,解决饮水问题。不过水又咸又苦人不能饮用。再一个印象深刻的体会是古文献记载"道里不可准记"。 由于没有高山深谷的阻碍,整个路段所经地区山势海拔大都在1200--1100之间,且山谷开阔平坦,也没有大面积沙漠,使用古代交通工具可以漫游而行。只要认准方向和带足饮用水。认准方向的必要性在于节省路程,水则是大海道上维系生命的关键。以骆驼为例讲,路途只需要一次饮水,十天左右便可通过。汉唐时期行旅大都依靠日月星辰,以及熟识沿途标记导航,每次行走,路途都可能有变化,所以,里程也会不完全一致。

"大海道 "是汉唐西域史中某些时期赖以维系西域与祖国统一的纽带,其重要的历史作用不言而喻。所以"大海道"的探明,必将促进揭示与此有关的历史事件之谜,推动西域史研究的进展。同时"大海道"的探明,也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其地缘优势,丰富的矿产资源,在西部大开发的形势下,对吐鲁番和敦煌(以及新疆腹地和河西走廊)间的交通和经济的发展,均具有潜在的战略价值。此外,据实地探查确知,从底坎尔至敦煌玉门关遗址的直线距离仅400公里左右,路面能通行汽车,只要做好相应准备,途中无饥渴之苦。在现代的条件下,"大海道"不仅远没有古人说的那么可怕,而且沿路富于刺激性的独特自然景观和生态环境,不时出没的野生动物,还可大饱眼福,观景寓教,别有一番情趣。因此,"大海道"无疑是未来探险旅游的好去处。我们相信,在西部开发的大潮中,以旅游为杠杆启动,"大海道"定将苏醒有日,重新焕发生机。因而促进对"大海道"的综合开发利用,带动周边地区的发展,使"大海道"成为造福于民的新丝绸之路。

编辑:陈爽

2003-05-20 05:4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