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巡碑引起的西巡记
老冷
一 猫儿岩与南画猫
计划了很久,开学这一天才得实施。3月4日上午11点左右,我们在保定下京深高速,取道满城县,到县城以西的岭西村东口,离开柏油马路,驶上乡间沙土路,向北直扑易县猫儿岩。汽车颠簸剧烈,大家却很高兴,终于进山了。
稀薄的云雾遮住了太阳,大雨说,就喜欢这样的天气。我倒更希望阳光灿烂,那至少有利于我们预定的傍晚时分在五回岭眺望太行群峰。沙土山路上时速只能在50公里以下,然而群山静谧,四望无人,枯黄的干草和孤独的枣树在山坡上萧瑟着。虽然汽车轰鸣,还是能感觉到安静的氛围摇曳在山谷之间。
猫儿岩是我们的第一个目标。
猫儿岩是河北省易县管头镇的一个村(大队),从地图上看,在狼牙山西麓,漕河西岸。我们为什么要访问猫儿岩呢?这要从北魏太武帝的东巡碑说起。
民国十五年左右,中国金石碑拓市场上出现了太武帝东巡碑的拓本。罗振玉得到了一份,十分兴奋,称为“后魏第一刻”。他在《后丁戊稿》中对碑刻内容作了考证,并在《石交录》中作了录文。由于拓本不够清晰,录文也难免有些错误,比如,他把李盖错认为李羔,等等。罗振玉是第一个全面研究东巡碑的,他把这一碑刻与郦道元在《水经注》滱水的支流徐水条下所提到的太武帝御射碑联系起来,可谓有识。罗振玉的研究与周肇祥、施蛰存等比起来,要精当得多。东巡碑的拓本十分罕见,施蛰存先生1973年4月的跋文说:“此碑拓本,流传极少,余求之十余年,乃始得之。”北图存有拓本,其缩印件已经出版。
《水经注》滱水:“徐水三源奇发,齐泻一涧,东流北转,迳东山下。水西有御射碑。徐水又北流,西屈迳南岩下。水阴又有一碑。徐水又随山南转,迳东岩下,水际又有一碑。凡此三铭,皆翼对层峦,岩障深高,壁立霞峙。石文云:皇帝以太延元年十二月,车驾东巡,迳五回之险邃,览崇岸之竦峙,乃停驾路侧,援弓而射之,飞矢踰于岩山,刊石用赞元功。夹碑并有层台二所,即御射处也。碑阴皆列树碑官名。”
据《魏书》,太延元年十二月,太武帝已经完成了对河北定冀诸州的东巡,正在返回平城的路上。其“御射”之所,自然就是东巡碑刊立之地。如果确认了东巡碑所在,《水经注》的文字就可以得到印证了。相关的问题,比如北魏时期平城与河北的交通路线,也就可以由此得到澄清。那么东巡碑又出于什么地方呢?
宋代《太平寰宇记》提到此碑,但是似乎只是抄录《水经注》(当然文字微有差异,倒可据以校订郦书)。明清易州地志中,未见有提及此碑者。这说明,东巡碑早已不为人知,要么是倒伏沉埋,要么是人迹罕至。施蛰存说“民国初年河北易县西南八十里貓儿窪出土”,而罗振玉说“数年前易州貓儿窪出”。看来地点是明确的。易县猫儿窪是哪里呢?现代地图上,易县西南四十公里左右的地名中,有个猫儿岩。在十万分之一的军事地图上,猫儿岩写成“毛儿泥”。猫儿岩东傍漕河,而漕河发源于五回山,就是《水经注》中的徐水。看来,猫儿窪就是猫儿岩。太武帝往返,都是经由徐水谷地,越五回岭。太延元年十二月,他从定州北返,在今天的管头(我疑管头即关头,后代讹写作管)进入徐水谷地,沿徐水向五回岭进发。从管头开始,也就进入了山地,河谷由开阔而陡然紧缩。太武帝“御射”之地,必在这一带无疑。
因此,上学期我就计划着到猫儿岩一游,顺便爬爬五回岭。幸运的是,春节前几天,在潘家园买到一批旧军用地图,其中包括唐河、满城、易县、涞源等县。春节后,我请历史地理专家大雨先生帮我读图,基本确定了方位。大雨还接受我的邀请,要和我一起前去踏勘。后来又邀得研究生朋友立雪和W君,终于在开学这一天出发了。
中午1点多,在管头东北进入漕河干流(即徐水主干),很快进入壮丽的峡谷。到一个村庄,打听到这个地名是南画猫,北距猫儿岩还有五华里。南画猫村庄东傍徐水,河东岸就是高逾百米的悬崖峭壁,景色极佳。我们停车方便,顺便来到河边。在西岸阶地注目对岸的岩壁,猛然想起郦道元“岩障深高,壁立霞峙”的话,觉得就是写这个地方的,而且“览崇岸之竦峙”的确符合我们此刻的感受。这种景象令人胸中顿生豪气。
但是我们的目的地是猫儿岩。经过北画猫,再走几分钟,就到了猫儿岩。令人失望的是,猫儿岩这里是一片相当开阔的河谷盆地,东西山地都比较舒缓,没有悬崖峭壁,自然也就没有《水经注》所描写的那种景象。和村里人攀谈,他们对大石碑之类的东西,全无所知,而且说,三、四年前,有几个考古的来调查过。我记起去年在太原,听山西考古所所长张庆捷说过,他们曾经到河北调查过太武帝东巡碑。张庆捷对灵丘县的文成帝南巡碑的调查,十分成功,现在南巡碑已经成为北魏史研究的重要资料。他联想到东巡碑,特别是郦道元说“碑阴皆列树碑官名”,和他正关注的南巡碑职官研究,应当有极大关系,所以他对此很有热情。我猜想是他和河北省的同行们来过这里。当然,他们看见的猫儿窪,与郦道元的描述全不相符,而且当地人也不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调查似乎没有什么结果。
我们却没有轻易绝望。首先,猫儿窪未必就是指今天的猫儿岩。猫儿岩是如何得名的?综合当地人的各种说法,南画猫东山的那片悬崖,有一大块峭壁上,有石头隐起若猫状,就象是画上去一般,由此得画猫之名。而“猫儿岩”一词,本来也是指这一块石壁的。这一片悬崖,恰恰是猫儿岩这个河谷小盆地的南端。至此,我们认为,不能把旧时所说的猫儿岩地名,固执地理解为今天的猫儿岩村,而应当包括南北画猫两个村庄在内。这么考虑之后,我们感觉,刚才经过的那个南画猫,就是太武帝“御射”之所,也应当就是立碑之所。以前的调查者,可能是从北路(良岗)而来,未能注意南边南画猫的特别景观,所以未曾有机会到真正的“猫儿岩”下面看一看。
看来我们必须回头到南画猫了。这时已是下午2点多,大家都感到饥饿难耐。猫儿岩没有饭馆,南画猫也没有,当地人说,北边五里远的甘河村似乎有个小饭馆。为了顺便看看附近一带的地形,我们先到甘河。甘河那家小饭馆早就关门停业了。无奈,我们闯入一家路边小卖部,恰好女主人在吃饭。我看饭盆里的糖烧饼至少有十多个,就大胆请求女主人让我们分享她的午餐。善良朴实的女主人同意了,还把锅里的炒土豆条让给我们一碗。饱饱吃了一顿,精神大振,我们迅速赶回南画猫。
南画猫的村民对我们这一群外来者很感兴趣,这样我们就有机会和他们谈话。我问:这一带是不是曾经有一个大碑?你们记得老人提起过这里有个大碑吗?肯定的回答立刻就出现了。是的,有一个大碑,就在河边,60年代送到南管头做石磨了;剩下一个大大的碑座,后来平整农田给崩(炸)掉了。他们所指的原来立碑的地方,在河西岸阶地上。我们走过去,只见麦苗青青,下临河床。对面就是壁立如削的悬崖。
北魏皇帝都是草原的子孙。即使他们早已远离草原,迁入桑乾河谷,甚至后来迁入洛阳,他们也经常以弯弓射远为游戏。太武帝的孙子文成帝,文成帝的曾孙宣武帝,都在不同的地方留下了炫耀射技的“御射碑”。
他们的箭,射得又高又远,总是越过那些壁立的岩石山峰,在后人看来不可思议。而那些岩石,也许,的确见证过这不可思议的一刻。今天,这片峭拔的岩石上,只有山羊吃着我们看不见的草。
下午3点半,我们离开南画猫,向北,沿着徐水河谷,沿着太武帝“御射” 之后继续北行的路,前往我们的第二个目标——五回岭。
二 五回岭与五回道
确定了东巡碑的位置,也就确定了太武帝一行返回平城所走的路线,即溯发源于五回岭南坡的徐水而至五回岭,翻越五回岭,再循发源于五回岭北坡的拒马河支流(流经今涞源县兰家庄、杨家庄,在浮图峪以北注入拒马河)下山,到浮图峪以后,折而西行,就到了广昌镇(今涞源县城)。这一段路,就是狭义的五回道。在广昌休整之后,西发灵丘,从灵丘越恒山回平城,这一段史称“灵丘道”。太武帝延兴元年从定州返回平城,先走五回道,再走灵丘道。
前年夏天我从山西应县回北京时,专门走了一趟灵丘道,印象最深的是唐河谷地的美丽风光。对五回道我却全无所知。
对古代交通路线比较留心的话,就很容易明白,五回道的关键是五回岭。《水经注》是这样描述五回岭的:“(徐)水西出广昌县东南大岭下,世谓之广昌岭。岭高四十余里,二十里中,委折五回,方得达其上岭,故岭有五回之名。下望层山,盛若蚁蛭,实兼孤山之称,亦峻竦也。”出发前我和大雨仔细研究了地图,预感到了五回岭的峻险。在五十年代制作的军用地图上,有一条山间小道贯穿五回岭的南北,这应当就是自古以来“委折五回”而翻越顶峰的山路。
我所向往的,就是参与到太武帝艰难翻山的队伍中,在现场体验他们的豪迈,倾听他们的呼吸。
下午三点半,我们从南画猫出发。道路一直在漕河(徐水)东岸。河水时有时无,白色的沙子映照山谷,阴坡和悬崖下的蔽阴处,还残留着冬天的雪。从甘河到口头这一段,河谷急剧地摇摆回旋,极富诗意。到口头以后,沙土公路离开了河谷,经曹家庄向北。路边有一个木片标牌,指向山间,上书“五勇村”。我们都猜测这五勇是指狼牙山五壮士。回望狼牙山,峻拔嵯峨,最远的高峰如在天上。继续北行,来到从易县到银坊的柏油公路上,上柏油路西行,距离五回岭就越来越近了。
到坡仓镇,停车问路。一个小伙子得知我们要去桥家河(五回岭南坡河谷中最大的居民点),就要求搭便车,顺便给我们指路。我们当然求之不得。
从坡仓镇西行,很快就发现我们已经回到徐水的东岸。然而这个徐水不再是我们刚才熟悉的那个徐水了。河床上堆积着厚厚的黑色泥沙,石头、白杨和灌木丛,都异常的阴沉暗淡,一种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个河谷。向那个小伙子打听,知道是开铁矿造成的。小伙子本人,就是从黑龙江来此地开矿的,铁矿就在五回岭山间。
车到马圈村,离开柏油路,沿着徐水西岸的沙土路北行,就进入五回岭南坡山谷了。我们根本没有机会体验预设的浪漫欢欣,触目皆是开矿所造成的生态毁灭。河谷中不再有白沙和任何干净的东西,一切都覆盖在黑色的泥沙之下。狭窄的山路上,一辆又一辆的运矿石的破烂卡车摇摇晃晃。不时可以看见洗矿石和分离矿砂的大型作坊,分离出来的黑色沙石高如山丘。可以设想,当夏天的洪水到来时,这些矿砂会随着洪水流向下游,我们一路上曾经迷恋过的那美丽的徐水河谷,也将如这山间一样暗淡下去。徐水死亡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这位开矿的黑龙江小伙子介绍说,山里有很多外来矿主,所开铁矿大小不等,雇请的也都是外省民工(湖北、四川等省)。问为什么不请本地农民,回答说本地人不好管理,对矿主赚钱怀有嫉妒云云。我忘了问如何才能获得开矿许可,大概这是地方政府和政府官员的重要财源吧。而本地农民,在家园被彻底毁灭的同时,竟然连受雇当矿工的机会也无法获得。河水被污染了,山被炸开了,土地干枯了,这个深山之中的深山,将不再能够支撑他们的生存。
这时天色已经不早。小伙子强调,有一条公路可以翻过五回岭,由此路可以到涞源。这是我们事先绝对没有料想到的。从北京出发之前,我反复考虑过到达五回岭山下之后怎么办的问题,我甚至假想可以在山间暂宿一夜,第二天早晨从古道步行上山,逾岭之后,再返回上车。现在看到如此景象,实在不能想象我们如何在矿砂中度过一夜。好吧,我们就放弃浪漫,直接开车上山,赶在天黑之前,翻过五回岭,夜宿涞源县。
小伙子下车之前,给我们详细指示了上山之路,反复说一路左行,不要错入矿区公路。事实上,我们多次面临不知所从的问题,山路上许多岔道,通向不同的矿区。多次停车问路,而那些运矿石的司机也都耐心给我们指道。往山上走,道路越来越狭窄、越来越坎坷,对面有矿车时,老远就得选一个稍宽的地方等候错车。矿车在盘旋陡峭的山路上走得比人还慢,摇摇晃晃,令人不寒而栗。
仰望山峰,正在西沉的太阳有些惨白。半小时后,我们已经爬到很高的地方。山上开始有大片的积雪了,白天融化的雪水使山路变得泥泞起来。这条路只有矿车走,绝无其他车辆通行。路上向矿车司机问路时,他们很吃惊地问我们,去涞源的大路有的是啊,你们干嘛走这儿?
这时我心中忽生畏惧。我本来就恐高,更何况在这样的山路上,万一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在爬盘山路的时候,下望来路,深不见底,仰望前路,还有无数的盘旋。白雪皑皑,晚山一派苍茫。畏惧和不安使驾驶时的动作开始变形,多次出错,比如在陡坡上熄火,急转弯时还想依赖四轮驱动。三个同伴表现出对我的极大信任,十分安静沉着。(若是贩子在车上,一定惊叫不止)我经历过许多危险的时刻,有时候虽在危险之中自己浑然不觉,有时候身边有人可以依赖。现在我却感到无助。当天夜里在涞源宾馆,回忆起翻山时所经历的艰险,我后怕得无法入睡。
然而和过去一样,任何艰难的时刻,只要咬紧牙关,就一定能够过去。泥泞、冰雪和崎岖,都是可以征服的。离顶峰很近的时候,又一个转弯处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石洞。是继续盘山,还是进入黑暗的石洞?问远处修车的司机,说,直接过那个山洞,下去就是涞源了。我紧绷的身体立刻轻松下来。天啊,终于结束了。进入山洞的时候,我忽然想象着,古人历经艰难登上山顶时,大概也如我此刻这样心情舒畅吧。山洞长约100米,进洞之后,远远看见前方有个小小的白点,那就是洞口了。没有亲身体验的人,难以想象那个山洞的奇妙处,走在洞里,你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出洞就是涞源县境了。四望群山如画,东北方不远处被云雾包裹着的,就是传奇般的五回岭了。我们所爬的这座山峰叫于成岭,距五回岭主峰大约还有二三公里,也就是说,这条供矿车来往的山路,并不是古代的五回道,至少不是主道。从我们在山南的经历看来,五回岭山路一带,也早就被开矿给摧残得面目全非了。
我们显然没有机会体验古人在这座山上的感受了。那时白雪皎洁,林木浩荡,朔风卷起代北的雄浑前来迎接鲜卑骑士。离家乡越来越近,他们唱起了攸长婉转的草原牧歌,那是他们的祖先在阴山时代就天天歌唱的。我们此刻听不见这样的歌声,只有远处汽车的低沉轰鸣,述说着山道的艰难。
天色已经不早,我们开始下山。大约半小时后,我们下到杨家庄,与另一条来自雁宿崖的公路汇合。夜色迷朦时分,我们到达浮图峪,上了108国道。往东走,是著名的紫荆关,往西走,是涞源县城。早在下山的时候,我们已经决定了明天的计划,要走走飞狐道,所以此刻我们毫不犹豫地西行。汽车走上如此宽阔平整的大路,立刻风驰电掣起来。很快地,看见前面星星点点的灯光,涞源已经到了。
三 涞源问古
到达涞源的当天夜里,我们去鼓楼东街的一家灵丘风味餐馆吃饭时,看到路边立着块大标牌,指示西街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阁院寺”。孤陋寡闻如我,没有听说过阁院寺。以我的肤浅经验,在山西旅行,任何一个县,都会有意外的收获,涞源地处太行山中,西接山西,想必也有此妙。晚饭吃了莜面和荞面饸餎,这使我更确实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晋北文化圈,许多美好的回忆自然升腾起来。寒风呼啸着卷过大街,山城的夜晚安静而深沉。
第二天,即3月5日,我们早饭后就来到阁院寺。阁院寺之东,是日本人占领时所修的文庙,现在是文物旅游局的办公室。我们冒然闯入一间看起来象是领导人的办公室,向对方讨教关于飞狐道的问题。这人是局长助理,告诉了我们飞狐道的路线和沿途村庄名,然而让我们从院内直接去参观阁院寺。
阁院寺既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自然大有来头。但是我们首先不是去瞻仰文殊殿,而是在最北的藏经楼转了转,忽然发现靠西墙的一排房子前(西禅房),很潦草地立放着三通大碑,就过去看看。原来这三通碑都是日军占领时期日军驻涞源的警备司令小柴俊男大佐的作品,三碑最北的,是纪念三甲村阵亡日军将士的(请参看大禹《原始史料一则》帖);中间的是所谓《长恨歌》,纪念东团堡之战阵亡的日军教导大队官兵;南首一碑,是《重修文庙记》。这三碑都有折断痕迹,现在作为文物保存下来。我们抄录了三甲村一碑,另两碑限于时间,没有抄录。这样的抗战文物,似乎很少见到。
抄碑的时候,有个管理人员过来了。他就是涞源文物局的安志敏,给了我们很多帮助。很显然,他对这里的一切十分熟悉,大多数碑銘经幢上的文字都能背诵。抄碑之后,安志敏主动引领我们参观阁院寺的最大宝库——文殊阁。
阁院寺建造极早,现存的规模布局则成于辽代,其中文殊殿更是保存极好的辽代建筑。此殿始建于辽应历十六年(966),是我国现存最完整、最原始的千年以上的木质结构的建筑之一。文殊殿单檐布瓦歇山顶,面阔进深各三间,呈正方形,面积484平方米,梁架为“四椽袱对乳袱”,减柱造,斗拱五铺作偷心造。硕大雄浑的斗拱给人深刻印象,安志敏背诵了某位古建筑专家对文殊殿斗拱的评论,我们更是肃然起敬。
文殊殿在元、明时期修葺过几次,现在殿那梁架上贴钉的修葺题记,分别有元大德、明正德、明嘉靖等年份的记录,都是很珍贵的资料。大殿东西北三面墙壁经修缮时剥离墙泥,出露了辽代壁画,剥离工作没有完成,大概是要留待将来吧。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南壁门窗上保存的五块辽代棂花格板,风格古朴,图案精巧。
安志敏介绍,涞源又号“凉城”,夏天非常凉爽,是避暑的好地方。县南的白石山风光秀美,可比张家界;县西北的空中草原是优良草场。他过去是搞地质调查的,所以对涞源的情况相当熟悉。
从阁院寺出来,安志敏带我们参观西关旧民宅。许多清代建筑都面临着被时代抛弃的命运。
然而无论如何,旧宅子总有一种美丽是无可替代的。
在涞源县城停留了整整一个上午,这是出乎我们意料的。不过,如果不是前方的飞狐道等待着我们,我们应当在这里停留更长时间。
阁院寺有一口辽代大钟,当地人称为“飞狐大钟”(涞源古代多次名飞狐)。
清光绪元年的修成的《广昌县志》(广昌即涞源)称广昌十二景有“阁院钟声”,便是指此大钟。县志录教谕纪明陵“咏阁院钟声”诗,曰:
阁院疏钟起,山城听最真。
数声清有韵,万籁净无尘。
梵宇月斜坠,昙花散彩新。
年年敲不断,谁是梦醒人?
安志敏介绍,现在的除夕夜转钟时,还要敲打这口辽钟,整个涞源县城,都听得见。
四飞狐道
3月5日上午11点半,我们告别涞源县城,向北踏上著名的飞狐道。
关于飞狐道,古代文献中经常提到,现代研究者也各有所见,但是未曾亲履,读来隔靴搔痒。以我所知,对飞狐道资料整理最细的是严耕望先生,他在《唐代交通图考》第二册第四十三篇“太行飞狐诸陉道”里,详细地排比了历代有关飞狐道的论述。可惜严先生没有到过此地,纸上谈兵,不免失之穿凿。
对于“天下巨险”的飞狐道,我们早已神往。在涞源县打听和研究的结果是,由县城向北,经飞狐道至蔚县城关,全程70公里。宽泛地说,这70公里(140里),就是飞狐道的长度。这和古人的各种说法是吻合的。但是,真正艰险难行的一段,也就是飞狐道得名的一段,是哪里呢?我们同意本地人的说法,是涞源与蔚县接界的黑石岭和蔚县境内的“四十里峪”。四十里峪,是从黑石岭北麓的岔道村算起,到北口村结束,长约40里。从北口到蔚县城关,是30里。从涞源县城到黑石岭北麓的伊家铺,是50里。从伊家铺上山,翻阅黑石岭,到达岔道村,是20里。这样,从涞源到蔚县,全程一共140里。
这140里,我们共用了两个小时多一点。其中,从伊家铺爬上黑石岭再下到岔道,用了将近一小时,走“四十里峪”,用了整整一个小时。这个时间分配,就显示了道路状况。当然,如果不是积雪太厚,走四十里峪可以节省一半时间。
现代公路避开了黑石岭,绕行东边的上庄、草沟堡一线,穿山越岭,成为沟通保定地区与张家口地区的主要交通干线,即207国道。60年代以前,蔚县县城曾经从旧蔚州镇迁到西合营,便是为了迁就现代交通的变化。但是古人不能如此不计成本地绕路,更不能不考虑上山之前与下山之后要尽可能地靠近水源,而飞狐道最直接、最便捷,翻阅黑石岭的艰难,便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了。
涞源与蔚县间的明清驿铺,指示了古代飞狐道的路线。沿着驿道,现代交通网络也保留了一条沙土山路。我们就是要经此山路,沿途瞻仰古代的飞狐道。
从涞源向北,经金家井、留家庄、团圆、瓦片、伊家铺,道路从洪积平原进入山谷,到达满眼红褐色的红沙岭。由此上山,偶尔也能遇见运煤的卡车。这些卡车从蔚县运煤到涞源,不走207国道而走危险的飞狐道,大概是要避免交费吧。民生不易,于此可见。
盘绕上山,很快看见山上积雪不浅。到达一个山头,眺望群山,胸怀壮阔。太行山中绮丽与雄伟的景色,往往并存。比如黑石岭南坡这十多里之间,山巅平展如原,而数百米高的悬崖又把山原切割得峻险无比。对面的山崖看不到底,山谷的深度竟是无法猜测。大雨手挥地图说,怪不得呀,怪不得地图上这一段看着奇怪,原来山顶是如此开阔平坦。回望我们从涞源来此的道路,掩映在群山之间,然而下切的山谷还是十分清晰。
接下来,我们要爬上黑石岭主峰。山路盘旋往复,却一直在山顶的开阔地带,视野良好,远山明媚。
嘉庆重修《大清一统志》卷三九宣化府山川门黑石岭条,说黑石岭“石黑色,势绝险,明嘉靖中始筑城戍守”;卷四十古迹门有黑石岭堡条,说黑石岭堡“在蔚州东南黑石岭上,接广昌县界,明正德三年筑堡,周二百四十步,本朝设把总驻此”。
黑石岭的黑色山石,因为雪的覆盖,我们没有什么印象。可是说黑石岭上筑有城堡,我们一点也不曾注意。车过黑石岭顶峰时,寒风呼啸,我们没敢在车外多活动,但一路所见,似乎不大可能在山上筑堡。我怀疑这里的“山上”,其实是指山北的岔道村。明清防守飞狐道,所守的是四十里峪的两端,即北口和岔道。岔道得名,便是由北而南,走完四十里峪之后,既可以选择南行越黑石岭,也可以选择东行绕道大宁和曹庄子,走现代207国道,正是道路的分岔口所在,得名岔道。而古代戍守黑石岭,实以此处为最宜。如果筑堡山顶,不仅交通不便,粮米艰难,而且水源也是问题。当然,我们在岔道村没有停留,未曾调查古堡问题。
黑石岭是桑干河与拒马河的分水岭。从山顶往北,沿着一条干涸的古老河谷下山,很快就到了岔道。从岔道向北,是古人所说的“飞狐谷水”,也就是飞狐峪、四十里峪。这四十里间,山谷急速沉降,而两侧的山峰却峭直挺拔,狭窄而不见间断,用“一线天”来形容,绝不为过。壁立陡峭的山峰,基本在100米以上,山谷的宽度,却在20至60米之间。越下山,河谷就越宽,而两山仍然高耸入云。身处其间,大感震撼。
山上积雪并不太多,但是山风却把积雪都搬到了山谷之中。道路覆盖着白雪,有的路段,积雪还相当厚。卡车走过之后,有些地方积雪变冰,相当滑。急剧盘旋的公路加上冰雪,使驾驶变成危险的工作。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要用一个小时走这四十里下山的道路(从岔道开始,新铺了柏油)。山风大作的时候,山谷间的积雪飞扬起来,在道路前方形成一个又一个的雪雾,令人想起古小说中描述过的妖魔之域。
据光绪元年修成的《广昌县志》卷一记载,明代杨嗣昌写有《飞狐口记》,对飞狐道的险峻和奇丽大大地描写一番。他写道:“山则如两翼分张,皆北向,而色紫黯如古铁,形竖削如指掌。残雪著肤,薄者如傅粉,滑者如凝脂,玲珑者如刻玉……左右山忽卓地起,如千夫拔剑,露立星攒……噫,造物者以何工鬼而为此山于此地,将为中外之限欤?何待中国之褊也?以为游观之美欤?”知县王化难有诗云:“四十飞狐峪,中留一线天。黑山迎马立,黄草与云连。涧冷鸟难下,林深虎暗眠。风来鸣两岸,行路应愀然。”他们描述的都是冬春之际的景象,与我们亲身经历竟然完全相合。
《广昌县志》说飞狐道“巉岩峻坂,商旅维艰”,“两山峭直如壁立”,不亲履其地,对这些描述总是难免怀疑。县志又说:“宣大入中原,有二门,居庸直其后,紫荆当其前。由后必于鸡鸣,由前必于飞狐,即黑石岭也。”这个概括基本上是正确的。当然,不同时代,道路的选择会有差异,比如北魏时候,从代北到涞源,就很少走飞狐道,而主要走灵丘道;从涞源进华北平原(定州和冀州),不走紫荆关而走五回道。这是特殊情况,总体上还是在这一地带出入。所以严耕望先生把五回道、灵丘道笼统地称为飞狐道,也不是全无道理的。只是涉及具体问题,一定要解析明白,不可囫囵了事。
这条四十里长的道路,我们把车速控制在时速20公里以内。一小时后,面前河谷忽然开阔,左右两山低伏下去,终于出山了。山口的村庄,就是北口,这在古代应当是军事上的要害之地,现在也还看得出来有很多清代建筑。这里气温明显高于山谷之内,路上积雪都化为泥浆。出了北口村,回头望见东西一线,恒山高耸,山上白雪映日,气象十分豪迈。向北眺望,是恒山北麓的山前冲积、洪积地貌,巨大的坡地,向壶流河河谷倾斜过去。而三十里外,就是古老的蔚县,那就是飞狐道的北端。
民歌:
有个地图就好了。最好有当时的古地图和现在的对比着看才有意思。(2002/03/09 00:28am)
旅客:
游记很好看。
但碑的下落如能有进一步的交代就更好了。
既已跋山涉水到如此地步,何不再访问一下文管部门、翻翻县志?或已调查过了?
无论是什么结果,落实了才能让人心安 (2002/03/10 10:22am)
老冷:
“当时的古地图”现在还未见有出土者。当然,我明白民歌的本意是指应配地图加以说明,这个回头再搞,比较费力。
旅客兄:地志等调查做过了,毫无线索。此碑即使仍然存在,也应当在南管头的某个面粉加工厂里,可能早就被当作石料做成大磨了。我们得知这个线索时,时间已经较晚,不能返回管头,因为前面还有很危险的山路等待着我们。
值得一提的是,在北画猫村口,我们请教该村第一老人(87岁的老妇人),她说,这一带过去只有南画猫那边有过一个大碑,碑附近还有琉璃砖瓦之类,她强调立碑之地有两座大坟,本地习称“王子坟”。
看来,碑上有亭,而碑座立于高垄上。郦道元说过这一带有三碑,其中两碑较近,其中一碑即“御射碑”,另一碑不知来历。可能另一碑早就倒伏被毁,所以只留下立碑之高垄,后人认为是大坟丘,故称王子坟。(2002/03/10 04:36pm)
长乐老:
如此豐碑大碣,國朝以來歷次文物普查當不會漏過,可知此碑已無存。魏碑上有亭,亦不合常理,老嫗之言不可信。然而老冷諸君結合史實實地考察之舉動,頗有亭林先生遺風,令人讚嘆。近來則陝西史筱蘇先生考察黃土高原,甚有所獲。史先生往矣,老冷諸君有以繼之乎?(2002/03/10 08:17pm)
老冷:
承荣新江先生指引,读傅振伦《隐而复显的一千五百年前的魏碑》,介绍了此碑拓片的来由。据傅先生说,1935年徐森玉先生亲游易水(案当作易州或易县),“竟在狼牙山逋猫儿岩上得之。遂招工募拓二十份,分赠友好……1936年,藏园老人傅沅叔(名增湘)、鹿岩精舍主人周养庵(肇祥)重游易水,始招拓工冀国瑞再拓之,……此碑遂传播艺林”。据此说,徐森玉为此碑重现的第一功臣,时间也远晚于施蛰存等人所说的“民国初”。
傅先生没有亲历其地,但他转述徐森玉之语,谓立碑之地在“俗名‘画猫儿山’,昔属猫儿岩乡,今为管头乡管头村”,这应当是很重要的证据,说明我们所认定的南画猫村,的确就是七十八年前徐森玉先生发现此碑之地。
我接下来要写西巡记的另外三部分:五回岭、涞源县、飞狐道。最近瞎忙,没有时间,明天再说。(2002/03/11 06:38pm)
老冷:
从历史上的交通实例中,除了北朝以外,还可以找到一个和太武帝东巡路线基本一致的例子,这就是唐代武则天时期突厥默啜可汗。
武则天圣历元年(698)八月二十六日(癸丑)至九月二十六日(癸未),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默啜由塞外进入河北,攻克定州和赵州,大肆掳略之后,全师而退。默啜进兵及退兵的路线,据《旧唐书·突厥传》:“出自恒岳道,寇蔚州,陷飞狐县。俄进寇定州……寻又逼围赵州……尽抄掠赵定等州男女八九万人,从五回道而去。”此前,默啜曾经向妫、檀等州进行过试探性的攻击,大概觉得唐军守卫尚严,就放弃了东进的计划,改而由唐军戍守松散的桑干河以南的恒山下手,直接攻克蔚州(今山西灵丘),经灵丘道,出太行山,攻克飞狐县(今涞源县),再由五回道东出,沿徐水河谷进入今保定地区,先后攻克定州和赵州。当狄仁杰率唐朝十万大军前来决战时,默啜携带着战利品,扬长而去,由五回道返回飞狐县,再经灵丘道退回塞北。很显然,他来去都是走五回道、灵丘。这正是太武帝东巡往返的路线。
《资治通鉴》卷二○六则天后圣历元年:“(八月)癸丑,默啜寇飞狐,乙卯,陷定州。”《通鉴》没有载明默啜攻陷蔚州的日期。《新唐书》卷四则天本纪说:“癸丑,突厥寇蔚州。”这样把寇蔚州和寇飞狐放在同一天了。虽说突厥的精骑从蔚州能够一天急行军走完灵丘道进入涞源盆地,可是,同一天里完成急行军并展开两场攻坚战,毕竟有点勉强,可能《新唐书》搞混了。攻陷定州的时间,《旧唐书》卷六则天本纪:“己丑,默啜攻陷定州。”这又和《通鉴》不同,可是八月戊子朔,己丑是初二,九月无己丑,所以不可从,当从《通鉴》。照《通鉴》的说法,26日攻占涞源(飞狐),28日(乙卯)就攻陷定州,竟然只隔了两天。这两天的时间,至少有一天多的时间要消耗在路上。从突厥的行军日期看,机动性决定了他们的“闪电战”特征。这样的军事特色,当然追求最短里程和最短时间,而五回道恰恰是从涞源盆地进入定州平原最便捷最直接的道路。突厥人选取这条道路完成他们对河北平原的突袭,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
据《通鉴》,默啜大军于九月十一日(戊辰)攻围赵州。从定州到赵州,对于突厥骑兵来说,不过是两个时辰的路,可是实际上攻围两地相隔了十三天。这和此前长途行军之后的闪电攻击形成鲜明对比。说明出太行山之后的突厥大军,在军事行动中,已经丧失了其原有的突然性,而突然性才是游牧军队获取胜利的主要法宝。从定州到赵州,距离虽近,突厥人却不得不放慢节奏,因为唐军已经有了准备,突厥军队必须小心。这是过去研究游牧民族军事特征的人往往没有注意到的:在中原地区,游牧民族的军事行动,远远不如他们在高原大山中那样能够发挥优势。
突厥人在攻克赵州之后,谨慎地继续南行,似乎想拿下相州(安阳),这是典型的游牧军队投机战术的体现。当唐朝派出狄仁杰统帅大军前来抗击时,突厥立刻后撤,仍然选择了最直接却也最艰险的五回道撤向太行山。史籍中除了《旧唐书》以外,都强调默啜杀掉了从赵州和定州抓到的八九万男女(也有说一万的),然后走五回道而去。想到翻越五回岭时的艰难,数万平民俘虏当然不利于突厥人的快速行军,所以坑杀定赵两州士女的残酷行为,也许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正因为这样,狄仁杰才“追之不及”。
上学期有个朋友在往复询问飞狐道的问题,我当时有一个很笼统而且相当错误的回答。王小甫教授私下曾经指出我的问题,并且讲了默啜的例子。我深感惭愧,可以说,这次前往易县和涞源作实地调查,主要就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现在我对此问题自信理解得比较清楚了,也明白了以往学者对飞狐道、五回道、灵丘道等道路的提法笼统含混的原因所在。谨作说明如上。 (2002/03/17 11:14pm)
木兆轩主人:
我藏有一部日本《唐土名胜图会》(文化二年刻本。文化二年为中国嘉庆七年),这是一部记录中国山川、名胜的版画集。卷六在“广昌县”下有“飞狐道”条,注文曰:“在县北至怀仁县界之处。汉郦食其告高帝堵塞飞狐口,即指此处。”(原文为日文)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汉三年秋,项羽击汉,拔荥阳,汉兵遁保巩、洛。楚人闻淮阴侯破赵,彭越数反梁地,则分兵救之。淮阴方东击齐,汉王数困荥阳、成皋,计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拒楚。郦生因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磤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磤引而东,令适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方今楚易取而汉反郄,自夺其便,臣窃以为过矣。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百姓骚动,海内摇荡,农夫释耒,工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大行之道,距蜚狐之口(注),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今田广据千里之齐,田闲将二十万之觽,军于历城,诸田宗强,负海阻河济,南近楚,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上曰:“善。”
注:集解如淳曰:“上党壶关也。”骃案:蜚狐在代郡西南。正义案:蔚州飞狐县北百五十里有秦汉故郡城。西南有山,俗号为飞狐口也。
《后汉书》“铫期王霸祭遵列传”:
十三年,增邑户,更封向侯。是时,卢芳与匈奴、乌桓连兵,寇盗尤数,缘边愁苦。诏霸将□刑徒六千余人,与杜茂治飞狐道(注),堆石布土,筑起亭障,自代至平城三百余里。凡与匈奴、乌桓大小数十百战,颇识边事,数上书言宜与匈奴结和亲,又陈委输可从温水漕,以省陆转输之劳,事皆施行。
李注:飞狐道在今蔚州飞狐县,北通妫州怀戎县,即古之飞狐口也。
不知《唐土名胜图会》的这则材料是否有用。 (2002/03/18 04:02am)
老冷:
史籍中飞狐道的资料,似乎最早就是见于木兄所举《史记》郦生之言。如淳注蜚狐为壶关,后人皆不以为然。从字面上理解,如淳注当然不对。可是细味郦生之言,似乎如淳注又未必误。案郦生所言可以作如下句读:“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大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效实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郦生所劝者,在使刘邦进兵取荥阳,一旦取荥阳,则北有敖仓之粟,西有成皋之险,可进可退,可攻可守。这是在黄河以南。而在黄河以北,需要保卫河内、上党,防止楚军进入上党西入河东,进而威胁关中。这显然是与楚对峙的关键。因此,“杜太行之道”,应当指戍守轵关;“距蜚狐之口”,理应指戍守壶关;“守白马之津”,指维护黄河渡口,沟通南北,使荥阳军队与河北军队联成一气,互为照应。以郦生之精明,他关心的显然是一个狭小范围内的战略利益,而不是迂阔地去关心北方的代国与中山之间的联络问题。如淳的注,没有在字面上纠缠,显然要更切合当时的军事形势。所以,我倾向于认为,“距蜚狐之口”可能有文字上的讹误。
历史上飞狐道变得重要,应当在赵武灵王灭代之后。代国既灭,赵图中山,中山亦顿失强助,陷入包围。赵灭中山,飞狐道纵然不是主力所出,也必是扼守鲜虞北退之要害。其后匈奴内扰,汉军疲于奔命,所守皆天下形胜之地,飞狐道、雁门关皆重要关隘。总之,只有在雁北地区为敌军控制的情况下,飞狐道才具有战略价值,才会频繁地出现在军情文书中。楚汉战争时,扼守飞狐道,似乎没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