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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札记之春秋故事
隔水观音
段平静地躺在床上，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晃得他只好闭上眼睛。庭中不时传来姒的歌声，姒是段最喜欢的侍女。一次，在太子寤生举行的宴会上，段认识了当时尚未太子寤生侍女的姒，姒以她倾国的微笑打动了段的心。寤生说，姒在见到段以前，从来没笑过。段拉着姒的袖子说，这是天意啊。从此，姒就属于段了。
段听着那歌声，不禁觉得时光飞逝，当年的太子早就成了郑国的新国君，他也连带者被封了“京城太叔”。姒！姒！段喊道，我要起床了。姒轻盈地跑进来，服侍他穿衣梳洗。段有点诧异，已经十年了，姒竟然还能踏出这样的步子。段叹了口气，心想，我却已经开始老了。
吃过早饭后，段盯着姒看了许久，决定要进宫见大王。姒靠在回廊的栏杆上，想起段临走的情景。段说，姒，你真年轻。姒说，公子，别说傻话了。段说，我喜欢你。姒说，快走吧，早点回来。姒觉得今天应该发生点什么事才对。
姒本是太子宫中一个庖人的女儿，母亲生下她以后就死了。宫里的人都在议论，说庖人又个不会笑的女儿。那女孩儿八成有病，整天皱着眉。姒觉得自己很老了。有一年冬天，她无意中闯入了太子的花园，没有芳草和鲜花的园子显得十分衰败。太子就站在一排枯树下，看着她。太子问，你是谁？姒摇摇头，眼睛茫然又执著地盯着太子身后的枯树，轻轻吐出一句，这儿多像我的心呀。太子愣着，半晌，拉着她的手说，我喜欢你，你做我的侍女吧。姒的眼睛闪出热烈的光芒，我要做国君的侍女。太子没吱声，只轻轻拍拍姒的肩膀。姒还是成了太子的侍女。
姒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不，现在该叫国君了，讨厌公子段，有一次她跟着段进宫见姜夫人，国君为此很生气，听说还杀了一个下人，不过幸好他又将那个下人厚葬了。虽然不明白，姒也不去深究，只要他仍是当初那个太子就行，那个冬日里站在枯树下的身影，那么孤独寂寞。姒觉得这就是地老天荒。
段在宫里的走廊上遇见了公子吕和祭仲，两人对段露出不屑的神情，敷衍了两句便告辞了。段心里有点受伤，他知道什么叫千秋骂名。
看来，我今天是来对了。段说。
寤生从案上伏起，说，段，我就猜到你今天会来。
段想了想，说，我们毕竟是亲兄弟。
寤生的脸一沉，坐吧。
段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我和你都无法选择父母兄弟，假如当初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母亲只生了你一个人，或者我们不是生于公侯之家。
寤生说，段，我也希望这样。
段说，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辞行的。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我认输。
寤生冷冷地说，母亲怎么舍得让你走？何况，你并没有什么输的地方。
段说，你已经把我赶到这种地步，就此打住吧。
寤生愠怒地说，好个聪明的人，怎么能就此打住呢？我给你那么大的权力，你故作得意地接受，我将两个城给你，你也接受。这是我那聪明的弟弟做的事吗？你越是这样，我反而越觉得你是个危险。
段不知说什么好，将目光投向窗外。窗棂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一层透明，香草的气息在空中游荡。段和寤生的神思都有些恍惚了。
段自言自语道，其实，母亲是更疼你的，但她又怕你，怕你的眼光。为什么这么多人爱你，你还是怀着恨？没有了恨，你肯定是个伟大的国君，你可以给郑国人带来荣光，给我们的祖先带来骄傲。
寤生叹了口气，你走吧，我不杀你。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有一块寒冰放在烈火上面，别让我再见到你。
段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那么姒呢？
寤生低下头，把玩着案头的一块白璧，声音空洞，没有内容，让她跟你走吧——你不是一直喜欢她吗？
段有点绝望地说，这就是你给她的犒赏？她等你十年，也为你监视了我十年，到头来你就这么报答她？她有几个十年可以等？
寤生没理会段的愤怒，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因为我在阳光下而你在阴影里。
段抬头看看阳光射进来的方向，果然，寤生的轮廓都有了金色。段感到有点冷，或许是因为坐在阴面吧。段知道，今天的这一幕将会成为他日后在史书中的形象，处在阴影里的公子段。
段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寤生说，我送你出去吧。
段说，回去吧，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你去办呐。
寤生说，那么，好吧。
姒知道今天一定出事了。段自从回来后便一言不发。她问，公子，你怎么了？段沉默了一会儿，说，姒，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当年，先王宫中有位服夫人，十分得宠。后来，先王又娶了申侯的女儿姜氏，并将她立为正夫人。服夫人一怒之下毁去了容貌，说，既然连国君都不珍惜这样的容颜，我又何必在乎呢?后来，姜夫人怀孕了，服夫人因为大闹後宫而被赐死，临死前用心头的血诅咒姜夫人和她周围的所有人。宫里的老卜师庆说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狰狞仇恨的面孔。庆给姜夫人卜卦时曾断言，夫人怀的这个孩子是不祥之物，因为她受了服夫人的诅咒，这个孩子会有一颗仇恨的心。姜夫人坚持保住了这个孩子，也许这就是她最大的不幸。果然，那个孩子出生时就差点害死她，她给他取名叫寤生，希望能用这个名字压住他的邪气。
许多人都还能想起，那个不惜毁掉容貌的疯狂妇人，想起她的临终前的眼神。姜夫人也不例外的，寤生的神情竟有几分像她。
姒听着，觉得心里空空的，原先装得十分满的东西，压得她无力挣扎的东西，在一瞬间全没了。姒的母亲是当年姜夫人宫中的一个侍女，后来嫁给了一个庖人，生下姒之後就死了。这一切解释起来，姒觉得很顺理成章了。受过诅咒的两颗心，荒凉的花园，枯树，似乎都是注定了的。姒糊涂起来，那么国君究竟是谁呢？
姒站起身走开了。段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仿佛走出了他的生命。他徒劳的伸出手，想拉住那背影，却又想起这背影本就不属于他。
第二天早上，姒死了，用一把短剑刺入了心头。下午，段也不见了。
公子吕和祭仲说，段这种人，早该死掉了。
庆说，姒用自己心头的血揭开了那个诅咒。
后人说，郑伯克段于鄢，段出奔共城，时人呼为公叔段。
寤生什么也没说。
[后记] 这是读史时突发奇想的戏作，实在不求什么深刻的寓意。
2001-04-03.17:43:32
老冷
时间：2001-04-05.17:04:09
我来挖掘挖掘郑伯克段于鄢这个老故事，看看有没有新意。
一，母后与嗣君的关系。母后对嗣君地位有一定影响力，但没有决定力，所以姜氏不能以段更换寤生为嗣君，而这个影响力也一定发挥过作用，故寤生深恨姜氏。
二，嗣君与母后的关系。嗣君表面上需要尊重母后，所以答应姜氏一再的非份要求；但他在公务方面不需要母后的参与，故可以发兵攻段，而姜氏无力阻止；同时，嗣君需要维持对母后的亲情形象，故上演了地下一幕。
三，国君与其兄弟的关系。国君子弟享有特权，但这个特权需要服从国家利益，不得威胁到现任国君，朝臣只对现任国君负责，亦即只对国家利益负责。继承了国君地位的人，也就继承了整个国家，不存在多子分产的理念。财产继承制度与政治继承制度之间，何时出现了越来越大的差别？需要再研究。
四，从这个故事中看集权倾向，也有意思。
老冷
时间：2001-04-05.17:13:11
还有，关于孝观念，也可以从这个故事中引出讨论。
从政治文化的角度看，孝观念虽然古老，却是到汉代才达到高峰的。
郑伯对姜氏的忍让、反击和安抚，反映那时候孝观念还不成熟，与此相关的一套制度（习惯法与政治制度）也还没有成熟。
是不是？欢迎将无同、大雨等高人来表个态。
药师
时间：2001-04-05.19:05:22
大概是在初中的时候，学《将相和》，也欣欣然地进行改定，蛮有趣的。记得当时是从廉、蔺两家的两个门客剑士的角度来描写这场政治纷争，基本情节还有变化，也没有你这么放得开。
能以浪漫的笔调、人性的眼光和历史的架构来重新描写，而且文笔也不错，所以也算是这类小文中出类拔萃的了，哈哈，佩服佩服！
老冷兄反而又要讨论什么“政治继承权”啊、“孝”啊的，就未免有几分哪个啥了，哈哈！
将无同
时间：2001-04-05.20:00:37
孝的问题没研究过，可能因为我自己太不孝顺了。：）
老冷说的可能是对的，变化大概在东汉。这或许与当时宗族发展的情况有关。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题目。过去研究大族，较多地注意大族与外部世界的关系，而对其内部注意较少。可再看《四民月令》。
莫问出处
时间：2001-04-11.08:25:08
这个新编的历史剧中，女主人公不可以叫“姒”的。
隔水观音
时间：2001-04-11.12:32:33
那应该叫什么？
莫问出处
时间：2001-04-12.11:05:55
呵呵，叫啥随便，哪怕褒姒呢。但最好不要单用个姒字，看着别扭，没有历史感。：）
药师
时间：2001-04-18.21:40:11
说句实在话，这一篇和那一篇《我的妹妹》都是不错的小小说，为什么一定要来那么强求有没有历史感呢？
就算没有什么历史内涵好了，这两篇历史小说类的东西蛮好玩的，比市面上流行的好多了，呵呵，怎么只有两篇呢？
杠头
时间：2001-04-23.13:33:06
我的妹妹一文是太有历史感了，作者特意写后记，也正是为增强历史感吧；但我以为坏就坏在历史感上。至于这篇，是不是应该历史感更强一些，我不知道.
赵楚
信箱 时间：2001-04-30.05:37:26
“段心里有点受伤”，原来观音妹妹也是后周星星主义者啊。。。
隔水观音
时间：2001-04-30.10:30:03
回赵楚：
你太英明了，我的偶像的确是周星驰。
赵楚
信箱 时间：2001-05-01.00:03:53
你开创了后周星星主义的新流派...受伤派...伟大意义改日专门歌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