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angf.net/03/003/008.htm
眼中未见此等人
隔水观音
顾道人者，上海人也。与余年相仿。余自大一初见之后，大有如鱼得水之喜。
顾君美容仪，能辞章，行特立之事，为不逊之姿。复颇豪放，与寻常上海人印象绝不相类。然素为人所敬重者，以其扶危救难而不伐其功也。顾道人同宿杜君某者，家贫，行孤僻，不为同宿人所喜。道人闻知其事，阴授其人民币三百块，谓勿与他人语。然而复每每使杜君代领其每月补助，名曰代领，实予之也。余思方今学子，乃有反目于锱铢者，念之顾君，不亦愧乎？军训之时，余因病得不事操练，后见同舍人疲敝不堪，乃代彼等刷碗，日日浸淫于油光水腻间，臭不可当，苦不堪言。顾君得知，遂助余。每思及当日同屋戏称吾二人，曰“碗君”、“碗娘”，余实心存感激。
至于后来乃共读诗书，余获益良多。尝为语江南事，旖旎风流，温柔秀丽，言北人所未见，且得其神韵。道人工书法，抄赵松雪之妻管夫人《渔夫词》四首赠余：
其一 遥想山堂数树梅，凌寒玉蕊发南枝。
山月照，晓风吹，只为清香苦欲归。
其二 难望吴兴路四千，几时回去霅溪边。
名与利，付之天，笑把渔竿上画船。
其三 身在燕山近帝居，归心日夜忆东吴。
斟美酒，烩新鱼。除却清闲总不如。
其四 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名浮利不自由。
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
视为珍藏，不敢轻易示人。余曾与道人论书法，自言昔日受“素质教育”戕害之经过：余字本颇清秀。入小学，夫子好柳书，命吾等苦练三月，伺督学看过即弃。入中学，夫子好颜书，命吾等苦练月余，伺督学看后复弃。今余字清秀去今，唯存枯架，且横折撇捺大率左倾。道人乃叹：“所谓师不如父，然吾母为督学，吾父为师，自幼即习此技，不得消歇。亦苦也！”
道人颇仗义，有侠骨。军训之时，连长狠厉，不恤下情，班长与吾等年纪相当，能体物察心，颇相投。数获罪于连长，皆赖班长巧以辩护，遂深得人心。它日，班长因事受罚，道人不满，乃作若干谜语以讽连长。如：两个连长说话（打一字）——狱。两个连长（打一台湾歌星名）——伍佰。连长洗澡（打一现代文学家）——朱自清。构思皆巧，连长愚，不解其意，与吾等同乐。时政苛，乃令学子围一石桌就餐，且不吹哨不得动。某日道人饿极，乃窥左右无人，迅速吞咽，不幸事发，为值日连长所察。令其检讨，曰：“古训言：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吾知错矣。”食堂哗然。
尝与之忆旧，自言其乡学往事。同窗田七，素猥琐，日以歌谣吟咏嘲讽他人，学子皆不胜其苦。学中生员王恺、罗敷欲效前朝才子佳人旧事，学子莫不欢欣，以为打破夫子隔离封锁、争取自由平等在此一役矣，乃人人为之遮盖，竟有望门投止之遗风。不想田七自作新词，按风靡之小虎队《青苹果乐园》谱，伺夫子过，当途而歌：“周末午夜别徘徊，快到罗敷帐中来，欢迎流浪的王恺。不要在一旁发呆，一起……”其人既卑，其词复荡，极尽猥亵之能事。事遂发。夫子举厉刃而芟爱苗，罗敷含热泪而转它校，众皆深怨田生。时道人初学五柳先生之《狼》篇，一日，候夫子出，乃微吟曰：“夫子晚归，身上衣尽，只有内裤。途中田七，缀行甚远。……时而犬坐于前，时而假寐。……”田生一身而兼二狼，奔波劳苦，倍尝苦辛。道人复做诗十九首刺之，余稍记其两首。
“田七田七，天天早起。一天不起，变成母鸡。”
又
“田七田七，家有仙妻。他不满意，闹着要离。”
诸如此类，不可备述。
“道人”之称，乃自余口出。因初见其人，与语古龙江湖遗事之巴山顾道人，又其绝技曰“七七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余兴致高扬，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径自曰：“汝乃今日顾道人！”言毕大笑。然道人颇好佛理，尝苦思，问所思，恍然摇头，不知所云。如此数月，始展眉欢笑，抚掌长叹曰：“今日终于想通了，吾从MBA。”余从旁为之绝倒，以为得道。
某日，余扼腕顿足，大呼可恶，道人不解，曰：“几日不见，何故作此疯癫状？”余泣曰：“吾下铺之女亦名花有主矣，今吾族又减一人。”道人神色甚哀，曰：“吾本不愿言其事：名花有主何足挂齿？吾舍诸君已为不才之事，如之奈何？”余愈戚。翌日，道人遗书一封，言：“钟陵醉别十余春，重见观音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余观之大惭，怃然长叹：“此猪盖讥我无掌上身也。”自来燕园，日日杯深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徘徊，不知不觉间燕瘦乃为环肥，乃有今日之讥。
顾道人者，种种出奇，而不失之怪；多多益善，而不失之烦；句句用俗，而不失其为文。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2001-04-28.11:32:45
杠头
时间：2001-04-28.12:14:39
之余二字，可刊减否？虚字过多，恐累文风。
赵楚
时间：2001-04-28.13:31:31
要出门办事了,晚上回来再来较劲——原来看走眼了，看了你给的升官图，你最好，嘿嘿。
隔水观音
时间：2001-04-28.14:55:29
杠头：承教了。
本来打算写一篇正史之类的东西，没想到还是流于野史。顾道人实在是是个很好的人，我对其人的赞扬曾不知用多少词语来表述。
西西
时间：2001-04-28.20:50:15
“与寻常上海人印象绝不相类”
观音原来有地域偏见：）
杠头
时间：2001-04-29.09:33:41
顾道人不会是五柳先生传吧？
对岸韦陀
时间：2001-04-30.00:44:27
举隔水观音表
窃惟修文论道，虽待大贤；携锋犯镝，亦资小用；兴版安民，应取女官。
尝见隔水观音者者，北大高才，早岁散笔驱弛，意干情张，今怀人之用，气凌百夫，笔下妙曼，不可以常道处，“见后每有巫山待梦之欢。”若
置之匹夫之间，一勇之上，必能前奋抒情，却沮俗人。余实弱懦，不窥
文理，昧妄轻言，伏怀悚惧。
灭绝师弟
时间：2001-04-30.01:56:42
写现代文或者会表达得更好些
对岸菩萨
时间：2001-04-30.03:02:30
对岸韦陀小弟，你写这么好的文言，老哥我佩服。不过你的名字我不大佩服，有盗版嫌疑。当然，你这类盗版还好些，如什么驸马之类的盗版则让人很是不舒服了，有贬损老哥我道德的险恶意图。还有，我的六月超短裙又性感又风雅，结果又有用心险恶之徒来了个短裤衩。恩，姑且念你不象前两位那么明显的恶意，今天就饶恕你一回，下不为例！
对岸韦陀
时间：2001-04-30.05:48:44
D版菩萨大哥教训得极是，韦陀知错了。
只是关于驸马云云确实叫人如坠云雾里，翻遍全版，才找出那个因缺席而未受教的D版，韦陀对这种缺席而不肯认错的D版同族恨之入骨，败坏了我们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家族名誉。韦陀一定与其坚决划清界限。
短裙裤衩之失，还望菩萨大哥海涵，韦陀总结教训曰：做衣服与作文一样，要有敢露短的情致，只要有了露而短的情致，那么裤衩就不再是一条裤衩，而是露背超短裙。
隔水观音
时间：2001-04-30.10:27:53
韦陀：
您好！我的古文实在是很差，仔细研究了一下你的那个象《尚书》一样的贴子，但还是不懂。您能翻译成白话文吗？谢谢！
隔水观音
时间：2001-04-30.23:01:27
韦陀：
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大概明白它的意思了，象这种大吹法螺的话还是不要译成白话文了。
对岸韦陀
时间：2001-05-02.03:12:58
观音：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隔水观音
时间：2001-05-02.23:40:31
这是个毫不相关的忏悔的主题，假如说硬要有什么联系的话，那就是我以前只在顾道人面前提起过这件事情。
我现在仍然记得那片美丽的叶子，那片秋天的最后一片落叶。
这是个与爱情毫无关联的意象，那个女孩叫邱庆枫，也许你们知道这个名字。她不认识我，或许见了面会觉得相熟。——然而见面又是再也不可能的。我是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第一次碰见她的，在此之前我对“命运”这个东西一无所知，但假如我知道的话又能怎样呢？这是我经常问自己的话，但有了问题却给不出答案。
她就坐在了我的对面。我说过，这是在吃早饭的时候。昌平园的食堂在早上，远远没有学三繁华，稀稀落落分布着一些吃客，我就是其中之一。我喜欢一个人吃饭，确切点说是一个人占一张大桌子。我发誓当时有许多的空桌子，但她就坐在了我的对面。我的心情顿时暗下来，因为跟一个陌生人对着吃饭是很难受的一件事。接着我就发现她吃饭的诸多“毛病”，例如，很响亮地咂吧嘴，眼睛往别处乱看，等等。我怀着鄙夷和厌恶的心情，并且带着旁观者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喝完了粥。然后我就去了主楼。我当时的想法是一顿很惬意的早餐被人给打扰了，那个女生真讨厌。但她长得很漂亮，我对漂亮女生都会多看几眼的。
后来的有一天，我历史系的老乡跑到我的宿舍，嚷嚷道：“出事了，有个女生被杀了！”我带着看热闹的心情跟她来到楼下的“党员介绍栏”，——我忘说了，她是党员。那里面有她的一幅照片，还没来得及被取下来。我当时对“邱庆枫”这个名字并没有多少感性认识，但是当我站在她的照片下时，我立马就认出了她。
那种负罪的感觉是与日俱增的那种，在你不留意的时候，它在缓慢然而坚定地生长，就在心灵的某个角落。每次当我又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跟邱庆枫的那段往事。她让我看到自己灵魂深处的丑陋与向来以道德自诩背后的虚伪。甚至当我意兴盎然得想表演我的善良时，那件往事就会象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感觉就象当众被戳穿了假面具。——仿佛在禅让大典上听到有人说篡位似的。
有一次读到一首北大校园诗人写的诗，具体不记得了，却有这么几句：“姑且把自己当成某种物质的东西养起来，在某个必要的时候，我将以一片落叶击败整个秋天。”这是什么样的秋天呀！我没什么可以祭奠她的，只有这首诗和我满心的悔恨。
在家乡清凉的春夜里，因为羞愧和悔恨而无法入睡的人只能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