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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袖之恋

笑谈

最初见到“断袖”这个词，很自然就联想到割袍断义。因为割袍断义是仪式化地了断情意。所以以为，断袖必然也是决绝的，无可挽回的与人离别，十分悲惨。

后来才发现不是。

“断袖”中的故事其实缠绵悱恻：一个皇帝深深宠爱的身边之人，某晚与之欢好，次日要赶早朝，起床时发现自己的一只袖子被身边人在熟睡中紧紧搂住。为了不吵醒梦中人，皇帝将这只袖子轻轻割断，是为断袖。

这个故事有经典情爱中最感人的细节，因而是浪漫的，呈蔷薇色。但被急着感叹，知道为什么有人在说“断袖”之余，又附送“之癖”二字做廉价后缀吗？问题出在皇帝和他的爱人身上，他和他同为男子——原来“断袖”即是今日的同性恋。

由“断袖”我想到早两年十分轰动的电影《霸王别姬》。程蝶衣和段小楼本来同为“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娥”，但在日复一日的假戏真做中，程蝶衣饰演的旦角渐渐幻行入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性别，一心把自己当成思凡的尼姑，醉酒的贵妃和自刎乌江的虞姬，而段小楼则被他当作了现实里的霸王。有一出戏，程蝶衣在戏台上步生莲花，摄影机的镜头从他的脸颊左侧缓慢的扫到右侧，在他的双眸的流转之间，一个妩媚的女子形象在影片中定格，没人会怀疑，他举手投足间的款款情意是作戏做出来的。程蝶衣演的不是历史中已经逝去的佳丽，他演的是他自己。片中的满清遗少四爷有句台词，说程蝶衣的旦角比女人还像女人，然而也是像而已，段小楼还是不爱他。霸王要的不是戏里的胭脂水粉和温柔缱绻，他要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是鲜货生动的日子，程蝶衣就这样困在无望的情感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发疯似的嫉妒段小楼所选择的女人，身段表情都宛然是旧爱对新欢的怨毒。

在大戏上演的短暂时刻，程蝶衣以暧昧的性别迎来一次又一次如潮欢呼，但在戏完之后，他周围的人都匆匆换下行头，洗尽粉墨，他却坚持要在舞台上继续接下来的人生，所以他终于受挫。程蝶衣在自己生命的大戏台上，自始自终都是凄惶的。

《霸王别姬》的最后，程蝶衣和段小楼各自经历了半世的沧桑后，在舞台上演出了最后一幕，程蝶衣以自刎谢幕——几十年过去了，他仍旧爱他。

这是我所知道的“断袖”故事中最令人唏嘘的一个。程蝶衣对段小楼的一番爱恨情仇，包含了一个女子对于爱人的所有情绪体验：羞涩，患得患失，狂热，怨毒，以及最后的将生命献到情感的祭坛上。如果不是性别作梗，程蝶衣也许就被成全了。说到底，同性恋的结局也许注定了是悲剧。

《霸王别姬》积淀了一个时代行将没落的时最后的华丽与纷乱，各色人马你方唱罢我登场，纸醉金迷装点着程蝶衣和他的戏台，所以，整部戏是颓废的，虽然这是最吸引我们的一首时代挽歌。也因为这个原因，我对于程蝶衣的喜爱中是带着嫌恶的。程蝶衣的爱就像是揉皱后摊开的白纸，没有污点但却有俯拾即使的不洁痕迹。

后来看到的“断袖”版本中，同性恋多被人以猎奇的手法拍出，显得阴暗而猥亵，到是不久前的一部《心动》，清新而纯洁，如同少年的初恋。故事很简单：小柔和陈莉是高中死党，无话不说，亲密趁度胜过姐妹。后来小柔爱上了一个男生，和陈莉便渐渐生分了。高中生的恋情自然遭到家人的阻挠，小柔很快的结束了初恋，和陈莉关系密切起来，而这时陈莉却说：她爱她。小柔以断交的激烈反应拒绝了陈莉。再有陈莉的消息以是十年后，是陈莉的卟闻，她得了癌症。十年间，陈莉与小柔的初恋情人在日本相逢并结了婚，在得知丈夫与小柔仍有书信来往后，陈莉离婚了。

电影是回忆的口吻，讲着阳光明媚的下午，春天的小雨，长头发的吉他青年，以及热烈放肆的酒吧。一切都是青春气息，简单，干净，美好，连同性恋也是。整部片子的叙事十分平淡，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只有一处，也是平淡叙事过程中的，却叫观众无端感慨：陈莉向丈夫提出离婚，丈夫很耐心很从容的解释，说和小柔只是通信，仅此而已。陈莉有片刻的沉默，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问题是，我和你爱的是同一个女人。”

可能是剔除了欲的成分，所以《心动》中的同性恋只类似一种心动的感觉，是含而不露的，有明亮的色彩和健康的氛围，这样点到为止的异类情感，反而容易抵达本质。不记得是哪位作家说过，同性恋是基于对异性的失望，它追求更多精神上的东西，这像柏拉图之恋在今天的实现。

但柏拉图之恋历来被证明是个神话，所以，断袖的浪漫也只是电影里才有。在生活的各个角落，真正断袖彼此慰藉的人，都行走在社会的边缘哑然不语。真相总是残酷的，我们看断袖，都蒙了善意和温情的面纱，看不见境遇的艰难。我们能有的，惟有宽容。

(2001-04-22.13:4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