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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丹丹花儿背洼洼开
苍茫
“大自然”人人都向往吧,然而秃山恶石、朽木腐水未必能招来游人,对“自然”人们也有选择,要不然怎么会有“景点”呢。人们甚至会着手修饰,柳宗元喜得钴鉧潭西之小丘,就曾“铲刈秽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以使“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可是过分地雕琢、人工化了,难免又失了自然的原貌。君不见好些“景点”被人工建筑装饰得虚假恶俗,“此中有真意”的“真意”荡然无存了。
文学作品好像也是如此,最初的歌谣必定是原生态的,唐诗宋词什么的越来越精致,好像非得穷尽一切语言技巧不成;然而若弄到了“文胜于质”的份儿,人们又难免回首那原生态的东西了。
近来忙里偷闲,偶尔又重读了当年所喜爱的民谣,便有了如上的胡思乱想。这不是歌星狂吼、电子音乐伴奏的英文民谣,而是中国民谣。大都市的时尚青年可能感觉陌生。然而那浓郁的泥土气味儿,开卷便要扑面而来的:
清水水玻璃隔窗子照,红口口白牙牙对着哥哥笑
鸡蛋壳壳点灯半炕明,酒盅盅量米吃也不嫌哥哥穷
黄格溜溜小猫猫钻水道,咱俩个相好谁知道
上河里鸭子下河里鹅,一对毛眼眼照哥哥
六月里黄瓜下了架,巧口口说下些哄人的话
大红柜子锈锁子,鲜桃花配了个烂果子
二回找你你又不在,你妈打了我两锅盖
哥哥你别溜溜地往我家跑,我娘打得我受不了
山丹丹开花背洼洼开,哥哥呀,有了心思慢慢来
花椒树开花一溜麻,妹妹呀,想和你说句心里话
……
品味咀嚼着这些美妙的词句,不由得心被紧紧地揪着、重重地扯着。酒吧歌厅的浅斟低唱,如何能同日而语呢!那些民谣里面,积淀了千年的喜怒哀乐,凝聚着万年的悲欢离合,如同野草一样生长在亘古的大地之上,野火烧不尽,一岁一枯荣。
不来就说你不来的话,省得一个蓝花花空等下。
哥哥你要来就早些来,来晚了蓝花花门不开!
早在几千年前的《诗经》里面,不就已有了类似的诙谐洒脱吗:“子惠我思,牵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白格生生脸脸太阳晒,巧格溜溜手手拔苦菜……
浓妆艳抹的都市女子,面对这来自阳光青草的纯朴秀丽,恐怕要黯然失色吧!
以上所录歌谣都出自“信天游”。我读民谣只为了爱好消遣,不仅所读片断支离,而且未免主观取舍,比如说尤其偏好西北民歌,信天游即是。江南的民谣倒也有清丽的,还曾翻过中文系采风而来的七八大本油印册子呢。然而其中好多都是七字四句的格式,时不时包括着一些很“文”的字眼儿,这样我就不很喜欢,就像不喜欢过多人工建筑的“景点”一样。
信天游就不同了,喜欢它就是因为它的“散”,似乎是随口而出的句子两句一组,给人更多“天然无饰”的感觉。还有,就是信天游经常大量地使用叠字。李清照的“寻寻觅觅……”是使用叠字的典范之一,但风格终归是精巧典雅的;乔吉的“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固然可喜,但其口语化程度,依然没法儿跟信天游相提并论:毛眼眼,白脸脸,巧手手,红口口,病人人,命蛋蛋,清水水,背洼洼,蓝花花,山丹丹……,无不洋溢着一种原始的纯朴、天真的稚气,分外清新活泼。
这以外我所喜欢的,还有甘青的“花儿”。在西北民歌里面,女孩称“花儿”而男孩称“少年”,民歌十之八九是情歌,“花儿”便又成了当地民谣之称。择录以供共好:
阴山阳山的山对山,好不过挡羊的草山;
尕妹妹出来着门前站,活像是才开的牡丹。
阴山里长的干枝梅,阳山里长的是紫葵;
左手里抓了个小阿哥,右手擦了个眼泪。
棉织布来丝织线,绣花时离不了扣线;
东不指黄河西不指山,一句话说死是心甘。
上去高山照平川,平川里修下的果园;
朝前吧走来朝后看,谁把谁丢下的可怜。
黑乌鸦落了一河滩,沙雁儿落在了河岸;
三碗的肚子我吃两碗,想你着只吃了半碗。
千万年的黄河水不干,万万年不塌的青天;
千刀万剐我情愿,舍我的尕妹是万难。
读着这些美妙的“花儿”,就好像在欣赏着一个奇迹:它们是极其口语化的,然后事实上又有某种“格律”存在。“花儿”有两大流派,一是“临夏花儿”,一是“洮岷花儿”。“洮岷花儿”的基本格套是每节三句,句法较少变化,形式略嫌单调;以四句一组为主的“临夏花儿”,我想就真正代表了“花儿”的精华。这里所引的几首,都属于“临夏花儿”。
“花儿”在结构上有不少明显特点,在我这外行看来,那好像也能算一种“格律”吧。其中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惯用双字词组结尾,见上即知。这就使之与“二二三”格式的七言老套泾渭两分了。当然,“二二三”句式也可以用双字词组结尾,即如“二二一二”形式。但“花儿”依然与之不同。首先,“花儿”句子的前一部分往往不合于“二二”结构,大抵要超过四字(例如上面的“想你着只吃了半碗”、“舍我的尕妹是万难”等),这样所造成的前重后轻,就影响句末双字词组的后一字,变成了一个弱拍;其次“花儿”句末的双字词组的前一字,还往往用虚字,这个虚字当然是个轻音,它也会促使句末的双字词组转变成“强弱”节奏。由于这个双字词组的结尾,最终落是在反差很大的一个弱拍上了,就造成了一个很强的顿挫,由此而来余韵悠长、脉脉不尽之感,遂令全歌焕然生辉。
此外“花儿”还有另一种“格律”,就是第二、四句用单字加虚字来结句的格式,这些虚字如“上”、“下”、“里”、“来”、“过”、“哩”、“了”、“着”等等:
白马乌牛黑骡子,吆不到高山的顶上;
尕妹好像银镯子,戴不到阿哥的手上。
青油灯盏亮照下,羊油的白蜡放下;
黑头发陪成个白头发,死了时一块葬下。
兰州城里的五泉水,淌不到青苗的地里;
尕妹妹好比个白牡丹,折不到阿哥的手里。
一朵红花山崖上开,阿哥山顶上采来;
摘下红花胸前戴,河沿上看一趟妹来。
白日里牵念没做活儿,针线的笸箩吓抛过;
晚夕里想你没睡着,天上的星星吓数过。
白龙马想喝口乌江的水,多早把江沿上到哩;
妹妹是六月天不消的冰,多早把太阳照哩。
走罢了大峡走小峡,
石榴树,
绿鹦哥落了个架了;
千留万留留不下,
你去吧,
再不说难心的话了。
园子里长的是绿韭菜,
不要割,
你叫它绿绿的长着;
哥哥是阳沟妹妹是水,
不要断,
你叫它清清的淌着。
最后一首尤其有名,曾见过不止一篇小说引用了它。临夏花儿一般四句一组,六句成章的实际是四句的变体而已。比起用双字词组结句的,这种也是两个字、但用一实一虚结句的花儿,同样使第二、四句的节奏最终落在弱拍之上,增添了无穷无尽的缠绵回味。
最早关于“花儿”的记载,出现在清朝康熙年间,看来“花儿”至少有200年以上的历史了。“临夏花儿”所流行的地区,差不多都是汉族、回族、东乡族、撒拉族、保安族等民族的混居地,跟“洮岷花儿”一般流行于汉族居地不同。曾有推测说,“花儿”是在藏族、蒙族或回族民歌影响下而形成的一种特殊风格的民歌。更多人不相信这一说法,但诸如“嫌穷爱富的心别想,我想把尕妹妹要上”的“把……要上”,“年纪不大心肠好,我把你心儿里惦下”的“把……惦下”,“白龙马想喝口乌江的水,多早把江沿上到哩”的“把……到哩”,这类句子依然让人生发猜测:不知道这仅仅是方言呢,还是受了少数民族所操汉语的影响,由此带来的语言变异和创新。真希望有当地的朋友予以指教。此外“花儿”中的“的”字结构句也很有特点。如“大石头背后的九眼泉,小石头背后的牡丹”,“白杨尖上的一架鹰,柳树尖上的凤凰”,“琵琶三弦无人弹,心牵了千层的牡丹”,“兰州的铁桥铁栏杆,洋鬼子使下的手段”,这些“的”都不是可以轻易省略的,在与汉语中常见的七言四句结构大不相同的节奏中,它们起着特别的作用。
当然,有时“花儿”也杂有“二二三”的句式。比如“正是杏花二月天”这样的句子,单独看上去是很像江南民歌的。但由于“花儿”总体上的节奏韵律别具一格,所以依然与传统的七言四句大不相同。移录《正是杏花二月天》中的几段,以见此意,并以此结束这篇随想吧:
正是杏花二月天,放羊娃放羊在河边;
过路的阿哥么你不要缠,尕妹妹活下的可怜。
正是杏花二月天,各样的花草儿长全;
哪怕海干着石头烂,阿哥不叫你作难。
正是杏花二月天,把阿哥拉在了面前;
若要我俩的姻缘散,除非是黄河的水干。
正是杏花二月天,牵牛花扯上了房檐;
你是肝子妹妹是胆,肝胆儿离开是万难!
【附】
文末说到少数民族对“花儿”是否存在影响,以及“的”字构句,忽然又想起了元曲,就是《西厢记》的《叨叨令》“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心情,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那一段儿。(又马致远《黄梁梦》:“我这里稳丕丕土炕上迷飙没腾的坐,那婆婆将粗剌剌陈米喜收喜和的播……”)尽管很多人更欣赏“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或“系春阴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等等的工巧精致,我依然更偏爱前者;仍然得说前者那宛然若话的口语,才更能代表元曲的风格。王国维曾盛赞元曲为“为中国最自然之文学”;而元曲源于山西平阳,其中许多极富特色的口语和新颖的句法,也受了北方民族的不小影响吧,王世贞所谓“自金元入主中国,所用胡乐嘈杂,凄紧缓急之间词不能按,乃更为新声以媚之”,徐渭所谓“今之北曲,盖辽金北鄙杀伐之音”。虽然元曲的曲牌中有好多源出于宋(参王国维所考),然宋人曾敏行已云:“宣和间客京师,街巷鄙人多歌蕃曲”;江万里亦谓:“人无不喜闻其声而效之者”,好像两宋间少数族曲调已开始影响于戏曲了。戏曲史、文学史我全然不懂,愿行家有以教之。
2001-06-12.18:10:36
苍茫
时间:2001-06-12.19:14:12
贴完后忽然发现,末段所引《西厢记》,“有甚么心情”后丢失“花儿、靥儿”四字。即作“有甚么心情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特此更正。
隔水观音
时间:2001-06-12.22:35:29
苍茫君好!(这里被将无同扰乱视线,不知该如何称呼。)
看了你的帖子,给我一种印象是将文人创作都划归与一种婉约的风格,而且看所举的例子,也多是工整典丽的词章。首先,这种划归容易误导读者,古诗的风格有很多种,不能将所有创作都一刀切。其次,象诗经、信天游之类的民间歌谣,可以欣赏、可以研究,都无所谓,但是不应该拿这些去跟唐诗宋词等作比较,并且扬此抑彼。文学的创作同任何一门学科一样,是需要规矩的,只有形成内在的体系要求,才能具有长久的生命力,最后经过时间的考验而成为经典。同时,这种规矩又给写作者以指导。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后世诗经体的诗并不盛行,反而是有严格的格律要求的近体诗其道大盛。
当然,这些作为苍茫君的读诗感受,在这里与大家分享,隔水本不该说三道四,但既然叫往复,倘使自以为说了许多注意的话,却没有人理会,苍茫君也未免丧气。隔水不懂诗,卖弄了。:)
将无同
时间:2001-06-13.01:15:25
隔水说自己不懂诗,那是客气了。我才是真不懂诗,不过觉得隔水有道理,苍茫也有道理。民间的、经典的都有存在的价值,都能给人以美的享受。重要的是不要用一个排斥另一个。
好像说得都是废话,不说了。
苍茫
时间:2001-06-13.10:35:30
哈哈,好像没说唐诗、宋词不如民歌好,要这么说就太“那个”了,也听说过除了“婉约”还有“豪放派”,怎敢扬此抑彼呢。不信再读一遍。在下的外行感受中,本意是精心雕琢的东西外,原生态的东西也自有价值。这道理也是老套,只是那些民谣实在是好,教人爱不释手。
在所读过的民歌里面(当然很有限),看到南方民歌有不少七言四句的,并有很“文”的措辞和意境。它们的内容往往也挺不错的,但体制则不新颖,相对信天游、花儿而言,与格律诗有点儿接近了。(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我们看猫猫狗狗并不可笑,看猴子的动作神情就笑得不得了。为什么呢?猴子又像猫狗又像人呀。)民歌的好处是其自然、原生的美,以及节奏韵律上独具一格的地方,所以较之七言四句的民歌,对信天游、尤其是花儿,个人的偏爱就多了一点儿。
从创作和流行的时间说,殷商歌谣也许不比唐诗宋词短。唐诗宋词固然精致,但精致的格律自身也有其限度。到了明清,其写作便有接近极限的样子,更多是“量”的增加,而非技巧、体制和意境的开拓了。近代以来,近体什么的作为“经典”倒是留来了下来,创作上却全面衰落,其命运跟《诗经》一个样。
近体等等曾经其道大盛,士大夫们以之酬唱风雅,科举士子们以之猎取功名,想不学都不成。就连今天的家长教孩子都是唐诗宋词。没听说谁让孩子背民歌的,唐诗宋词有难度,是“知识”、“修养”甚至“学问”呀。就像人们都希望孩子上大学,而不是“巧格溜溜手手挖苦菜”一样。由于民歌并没有“规矩”和“内在的体系要求”,它不被看成“文学创作”;“经典”二字,好像也落不到民歌的头上。
民歌永远只是乡下妞儿。她没法儿跟沙龙贵妇或深闺才女比肩。而且若她有幸进了沙龙或深闺,就不再本色了。魏敏芝在《一个都不能少》里面演得真不错,但若真的遂了她当演员的心愿,她就是另一个人了。
在高雅艺术“其道大盛”的时候,焉知匍匐挣扎在泥土之上的人们,不正在用美丽的歌谣抒发着喜怒爱乐、悲欢离合?站在甘青“花儿”的立场上,怎么就不能说,200年间“花儿”也曾“其道大盛”呢?然而文籍中所存留下来的大多是前者,后者大抵只能默默地自生自灭,一岁一枯荣。要不,让“蓝花花”也来说两句“文”的吧:“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隔水观音
时间:2001-06-13.13:16:49
苍茫好!
苍茫君自喜爱他的民歌,干我何事?奈何深爱唐诗宋词,不得不为之辩护。苍茫拿南北民歌做对比,本身不就包含着一个风格的对比吗?说“南方民歌的体制与格律诗接近”,恐怕苍茫看的不是南方民歌,而是南朝民歌吧?最近考试不得闲,日后有空,隔水自当摘录几首以为佐证。
至于说后来近体诗的衰落,我想,这是与明清白话语言的日用程度有关,当平日说的语言越来越口语,而做诗却仍用文言,就造成诗内部的一种困境。以致有新诗的突起。这是文学与语言内部的规律导致。而诗经的衰落,则是体裁上的不足所致。可以想想,为什么唐以后的书面语和口语并不如何分离,而诗的体裁却数次变更呢?就是因为文学创作成为一种自觉的行为的时候,诗人自己做得比较,然后革除弊病,自创新声。至于说诗经的创作,我觉得从文学的角度说,诗经为代表的民歌是无意为文的。
综合看苍茫的贴子,大抵情感的抒发多,而严肃的论述少。而且情感充沛,用语华丽,什么“匍匐”、“悲欢离合”,什么“一岁一枯荣”,好像隔水在欺负民歌似的,却没有真正重视我提出的问题。似乎我说了对贵妇才女的好感,便是对乡下妞儿的鄙视。如此看来,这个乡下妞儿未免太敏感了,有点像目前中国人盛行的一种情绪,呵呵,乡土中国嘛。
这个争论让我想起学游泳的经历。我是到了大学才学游泳的,我爸说我是“学院派”,因为我每次游泳,不仅穿泳衣(当然,这必须得穿),戴泳帽、泳镜、鼻夹,还得涂厚厚的防晒霜。我爸说:“看你游个泳真累,想我们当年,哪用学呀?到了河里,自己就会了。那叫一个舒服自在!”今天想来,即使是那些游泳健将,倘使单依靠在河里扑腾的话,也是鲜有成果的,多是那些经过学院派训练的,反而能拿冠军。
哎呀不好,受人以柄了,苍茫大概又要跟我争论文学的目的是非功利。假使如此的话,“免战”。
苍茫
时间:2001-06-13.14:40:19
哈哈,原以为讲民歌的贴子不大会有人看呢,写完就算了。有些麻烦呢。
一再申明了没攻击唐诗宋词呀,不解为之“辩护”到底“干我何事”。说江南有些(“有些”!)民歌七言四句,措辞过“文”,这图书馆里找得到,资料室也许还存着那几大油印本呢;却又要摘引南朝民歌,这又“干我何事”?比之信天游、花儿(仅仅以此为比!),说这类七言四句的民歌与格律诗在形式上相对相似些,似无大误吧;“南方民歌的体制与格律诗接近”,这不是我的意思呀,这么辩论我就很为难了。“自觉为文”的文学创作的盛衰规律,那是另一话题,研究的人太多了;我只说民歌自有不朽文学价值而已。以“乡下妞儿”为比,正是想以此说明民歌属于“无意为文”的道理;在“大传统”中贵妇才女拥有更大话语权,恐是事实;只及雅文学的衰盛,不及俗文学的荣枯,就会得出《诗经》后就是近体一统天下的结论,把那乡下妞儿搁一边儿了。若觉这些话题还不够“严肃”,并只期望学术式讨论,那么在下也请求“免战”喽,学术讨论非我所长;并顺带着请把游泳经历一类也免了吧。
老冷
时间:2001-06-13.18:06:21
苍茫兄:你提到“曾翻过中文系采风而来的七八大本油印册子”,我估摸着,那里面有我和我的同学们的成绩。84年夏天,我们文81到扬州地区采风,分成十个小组,分别到十个县市去采风,我到的是泰州。所采的民谣,有些的确不能算是民间原创,大概相当数量的民间歌谣是受到文人戏剧和文人创作影响的,特别是在文化教育比较发达的地区,民间的原创力量,和文人文学比较起来,毕竟是弱势文化,并且是不稳定的文化,好比今日的中国文学要受到西方文学极大的影响一样。另外,我觉得歌谣是有音乐性的,离开了原有的方言和曲调,其魅力就大打折扣。比如你讨论的“花儿”“少年”句中的那个“的”字,在西北方言中并不是个异常现象,大家说话就是那样说的嘛。我听陕北民歌,最喜欢听冯jian雪唱的,因为她是一口陕北话。还有,如果你在青海听花儿少年,保证你不会注意歌词,因为根本听不懂。这时候音乐性就成了第一位的东西了。说到音乐性,我对你文末所附的那段话很感兴趣,虽然谈得比较浅显,却显示了你的敏锐。照我看呢,中国古代的音乐养分,主要来自西北方向,准确地说,来自西域及更西的地区。西北民族如羌族匈奴等等,都是这个传递链条中的一环。海运时代,从南洋传来的新音乐因素,本质上也是西域印度和西亚的。这个问题,我本来正要同法王讨论,可以放在这里进行。法王以为如何?也正是这个原因,使得西北地区的民歌更加具有音乐价值,更加有异于中原及受中原文化绝对影响的江南民谣。唯其有异,才有意思。
梅格
时间:2001-06-13.21:18:41
很有同感,却缺乏本文作者的水平和见识,觉得好也好不出个道道儿来,我想我只能感性地被民歌打动,那种原始质朴直抒胸臆的歌词,被或粗哑或尖细的嗓子喊出来叫出来,毫不做作,一下子击中心灵。
从前读《黑骏马》,张承志在其中引用了很多民谣,实在画龙点睛。虽然读小说听不到旋律,但那几句似简单却回环无穷尽似的歌词,自有一种内在韵律,强烈感受到大草原上天与地的辽阔苍茫,男人与女人生生不息的原始情感。
看路遥的人生改编的电影,当那赶车的老汉暮色中回忆起年轻时候放弃的恋人,他苍老的嗓音唱起《走西口》,当他的声音暗淡下去时,一个柔婉凄美的女声紧接着悠扬而起,听得我掉眼泪。
也许黄土地上不加修饰的引吭高歌更能体现民歌的味道,我以前很喜欢一首女声唱的陕北民歌:
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双扇扇的门来呀单扇扇地开呀/大路上搂柴我撩一撩你/,,,/叫一声哥哥呀你快回来/,,,
很抱歉歌词记不全了,不知道谁能补全。读书时候我在学校晚会上唱过这首歌,很好听的旋律,不知道是否也被作曲家加工过了。
王洛宾的改编发扬流传了西北民歌,但是否也稀释了原汁原味?
就那首《大坂城马车夫之歌》,我听罗大佑摇滚风格的唱法,就比我们内地民族唱法要更象一个马车夫的口吻,穷小子进城的桃花梦:“带着百万钱财,带着你的妹妹,跟着我马车儿来,,,”
好了不说了,说半天发现我知道的大都是已经媚俗化了的民歌,让苍茫先生见笑了。:)
在这个很学问的坛子里,寻常不敢开口发言,只观摩学习,实在是您这个话题说到兴趣点上了,忍不住外行一番。呵呵。
windflower
时间:2001-06-13.22:01:28
苍茫先生好厉害,滴水不漏的。
小观音,还是静心听先生言的好。这可是课下、书外鲜活的人生呢!
玉环飞燕皆尘土
时间:2001-06-13.22:39:39
苍茫先生的确厉害,滴水不漏。
只是不知道小观音错在哪里?
“先生”便是对的,“小”便是错的。
也许这也是课下书外的鲜活人生?
将无同
时间:2001-06-13.22:58:17
梅格这段文字好,我喜欢。:)
“看路遥的人生改编的电影,当那赶车的老汉暮色中回忆起年轻时候放弃的恋人,他苍老的嗓音唱起《走西口》,当他的声音暗淡下去时,一个柔婉凄美的女声紧接着悠扬而起,听得我掉眼泪。”
老冷
时间:2001-06-13.23:24:11
苍茫兄:
你说“元曲源于山西平阳”,有什么依据?望见告。
隔水观音
时间:2001-06-13.23:29:30
诗经之后怎么可能就是近体诗一统天下呢?中间还有两汉乐府、汉魏古风、南北朝民歌、正始之音、永明文学、齐梁宫体,等等。近体诗的诞生何其曲折,倍尝艰辛,怎么可以单凭苍茫君的印象就把它弄得象个不劳而获的纨绔子弟?说贵妇才女之类的话,终究带有作者的讽义,深情有深情的美,直率有直率的美,委婉有委婉的美,豪壮有豪壮的美。种种看来,只是风格。我已经一再强调,不要将风格和诗体混为一谈,更不要人为地赋予一种诗体以固定的风格。敢说“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的女子,与说“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的女子,一样可爱。
话说回来,我对民歌也是很喜欢的,和苍茫君的争论只是就个别具体问题而言,并没有针对这整个贴子的中心意思妄加攻击。希望苍茫在往复玩得愉快。
玉环飞燕皆尘土
时间:2001-06-13.23:33:23
将无同好!
我已经把《红楼梦》里面的套曲学了大半了,以后唱给你听。:)
老冷
时间:2001-06-13.23:36:36
梅格&将无同:
《走西口》在电影《人生》里是有的,在小说里就没有,为什么呢?路遥不会愚蠢到让一个陕北老汉唱山西民歌,而拍电影的人,就只求个效果了,并不管细节的准确与否。对于了解这种区别的人比如我来说,听起来很滑稽;对于不了解而又容易被那异域风格所打动的人如梅格来说,就是很美的境界。呵呵。顺便给梅格普及一把:《走西口》是山西河曲民歌,西口者,黄河西岸也。河曲在山西西北部的黄河东岸,老百姓穷困了,不能安于故乡的生活了,就渡河到内蒙去(对岸就是鄂尔多斯),此之谓走西口。河曲民歌的最大特点是声调高亢,唱起来,黄河两岸都听得见,有人说比西方歌剧的男高音还高呢。
梅格
时间:2001-06-13.23:44:02
谢谢老冷先生指教,唉,真不得不佩服做学问的。
不过呢,实在有些那个,,那个,,煞风景。 :)
苍茫
时间:2001-06-14.01:15:55
就是呀,《诗经》之后怎么就是近体呢,我也奇怪哩。哈哈。作为外行怎敢轻言谁对谁错,网上又没大没小;不过,既然总是说不到一回事儿上去,三岔口,还是不争了。
苍茫
时间:2001-06-14.01:18:47
──向老冷老师转抄耳食:甘肃黑水城出土的《刘知远诸宫调》,原刊于平阳,而平阳是后汉高祖刘知远的故乡。1986年,平阳潞城出土了金院本《闹五更》。平阳地区的金元墓葬中,陆续出土和戏曲有关的文物,如杂剧砖雕、戏台模型、杂剧俑、石椁上的杂剧雕刻及戏曲演出的壁画,其地至今还留存着一些演出场所的遗迹,如戏台、乐厅、舞楼等。《碧鸡漫志》:“熙丰、元祐间……泽州孔三传者,首创诸宫调古传……”而泽州属平阳。孔三传流寓汴京,带去了入曲说唱的诸宫调。《董西厢》的故事发生在平阳蒲州。在金亡后、一统初得名大都的第一期作家中,有籍贯可查者54人,其中6个平阳人,加上太原和大同人则有9名。《诸宫调风月紫云亭》的作者石君宝也是平阳人。故有学者推断诸宫调源于山西平阳,传至汴京一带,北经真定再到金朝的中都,金元间逐渐演进为元杂剧;甚至称平阳为元杂剧的摇篮。(有人认为“元曲”与“元杂剧”应区别开来,在下用的是臧懋循《元曲选》的旧称。)
苍茫
时间:2001-06-14.01:27:17
虽然如老冷先生所说,但梅格先生的贴子,仍使我欣喜着私下的感受并不完全孤单,而且如将毋同先生一样,为梅格的深情描述而深深感动,民歌所唤起的那种意境,也正是我每每为之擦泪的时分……
talich
时间:2001-06-14.10:43:09
“梅格先生”?
Hans
时间:2001-06-14.16:39:05
上海音樂學院的 鞠秀芳 文革前錄制的 "走西口", "掛紅燈", "對花", "五哥放羊".......十分之好. 記得唱片有的寫著 榆林小曲, 有的寫著 河曲民歌.鞠秀芳 應是周小燕的學生, 並曾向民間藝人拜師求學, 是土洋結合之表表者. 可惜文革後曾再錄制的山西民歌, 采用了電子洋樂器伴奏, 配器之差勁, 令人慘不忍听!
windflower
时间:2001-06-15.12:30:15
To geshuiguanyin:
网上无大小,却有高下。
从哪说起来,你错不错和谁也都没关系。
只是你既来回人家的帖子,总要先看清人家说的是什么才好。否则上来就扯着几根不知从何而来的线乱跑,知道的,说你真性情,不知道的,只看你自恋呢!
隔水观音
时间:2001-06-15.13:02:07
谨受教。:)
老冷
时间:2001-06-21.12:21:43
西西:非常抱歉,我刚才看你的回帖时,不小心点错了键,把你的帖子删掉了,太糟糕了。说实话,你那回帖是非常好的。请你补上好吗?
西西
时间:2001-06-21.23:29:09
to老冷:
谢谢!
没有关系,我是当时连着线写的,
反正也很久了,感兴趣的应该都已经看过:)
最后还是要谢谢你告诉我。^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