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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巴拉贝尔的《卡农》吗? [小说]
西西弗
那是暑假里阴郁的一天,抛弃了我很久的女友来找我。我住的小平房因为洋溢着外面杨树上知了的叫声,而显得更加晦暗不明。她找我是因为什么事情使她非常伤心,见到她这样我很难过,我也忘了她抛弃了我多久,反正一切甜蜜的日子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在蛰伏了一夜之后,今天又继续起来。我尽可能地安慰她,说着我能猜测出的一个女孩在此时此刻爱听的所有言语。于是她对我温柔极了,我们缠绵悱恻直到筋疲力尽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天还是阴,可心情爽朗。我醒过来侧身看她,过了一会开始用手指尖划着那个熟睡的脸蛋,直到脖子直到胳膊直到小臂直到手,她睁开眼睛给了我一个浅笑。“起来吧,我给你弄早饭去”,我说。顺手抄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然后出去刷牙洗脸买早点。
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穿好衣服,正一边扎着头发一边看电视。“嗨”,她轻轻地说,“还记得巴拉贝尔的《卡农》么?”“什么?”“巴拉贝尔的《卡农》,我最喜欢的曲子,新闻里说它被列入最新一批送上太空的人类乐曲啦。”
等等,这是两回事,新闻说什么我可以不管,关键是,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这是她最喜欢的曲子?况且,我根本不知道存在着什么巴拉贝尔的《卡农》的。我有点窘:“哦,是么,我好像……忘了。”她脸上闪过一种失望,语气里也是:“啊,是啊,我们……分手那么久了……你以前总给我哼唱的……这不怪你。”老天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了。难道我健忘到这种程度?!“对……对不起,我可能有点模糊了,你你你提醒我一下。”她笑了一下,说算了,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听了,既然我已经忘了,她出去找找磁带什么的。
她走后我越想越不是滋味。我可是一直缅怀那段感情的,常常追忆我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所有能为人道的和不能为人道的。可我怎么会把这曲子的事情像格式化一样从脑子里清除得一干二净?我的确不知道有什么巴拉贝尔的《卡农》……可她也没必要说谎啊。我就这么发神经一样地苦苦冥思,直到最后彻底把自己弄糊涂,我还是不知道到底是否听过这个《卡农》。我咣当一声带上门,出去找贩子,就是那个我常找他买盗版唱片的贩子。
贩子每次见到我的热情都让我感动,有时候感动到回头想想觉得他可疑的程度。我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巴拉贝尔的《卡农》吗?”贩子眼睛闪闪的:“知道啊,多有名的曲子,怎么你没打我这儿买过?”我不想在他面前显得无知,就问他现在手头有没有,突然想起这曲子来,要买一盘。“哟,现在没有,”他说,“我今天下午正好去进货,给你留意一下吧,你明天来估计就有了。”我说声谢谢,仓皇地走了。
居然连他说“很有名”的曲子都没听说过,这点更让我觉得疑惑不解。看来我需要补补课,把曲子、更重要的是以前的记忆找回来。我想起和我不错的那个教艺术史的老师,他有很多音乐方面的收藏。老师见我来了很高兴,可我这次不是问他维科或者贡布里希,我问他知不知道巴拉贝尔的《卡农》。他极端肯定地说,他在给我们开的课上就放过这曲子。这回答让我惭愧于无地。然后我请求他告诉我旋律,好知道是否自己曾经熟悉。做学问的人脑子虽清楚,嗓子却没什么表现力,他哼的玩意让我觉得没人写的出来。不过他拿出音乐词典,翻到巴拉贝尔《卡农》的词条,让我看上面对于乐曲风格的介绍。我的理性告诉我,应该相信,我的确是听过这曲子的。
回到小平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天像一块喝饱了水的肮脏抹布,没过一会,倾盆大雨就打得聒噪一时的知了无声无息。我躺在床上听雨,脑袋一阵一阵发昏。雨声先是敲打着窗户,像小蜜蜂绕在心里面大口大口地吸着我的五脏六腑,然后渐渐退到窗户外面的大树上,雨势有些平静,落在叶子上的水珠一粒一粒听得分明,夹杂在一起,细密悠扬,好象不同声部的乐章,互相配合而不混乱。雨水从屋顶落到地上,能听见地上正在形成一条条的湍流,沿着墙根急急而走,声如泉涌,不停不歇,绵延无限。这时候,我耳朵里渐渐响起了那段遥远的旋律,仿佛乘着雨水而来,由简单而至复杂,弛缓而至紧凑,回环往复,起落有致——正是巴拉贝尔的《卡农》!没错没错。我脑子确实存着这调子,今天终于重新开掘出来。我因为欣喜而一身轻松,很快入梦。
早上,意识到自己醒了,翻身起床,发现昨晚衣服都没脱。我快步出门去找卖唱片的小贩,连牙都没刷。天气好极了,一切在我眼里都变换了模样。
看的出来,我的热情让贩子感动,甚至能感动得让他怀疑。我满脸春风地问他,巴拉贝尔的《卡农》来了没有。“你说……什么?”“巴拉贝尔的《卡农》!”“巴……《卡农》?我这儿好象没有,要不你来套巴赫的康塔塔?”我觉得被他耍了:“你昨天不是让我今天来拿的吗?”贩子的眼神像是堕入了无尽的茫茫雪原:“什么啊?没有吧?你昨天是找的我么?”我说你废话,我就冲着巴拉贝尔的《卡农》来的。贩子一脸无辜的表情让我觉得我是在欺负他,他居然说,自己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巴什么的卡农。我鼻子都气歪了。明明是他忘了给我拿,现在装傻蒙我!没法和他计较,只好再去找老师,看他能不能借我翻录一盘。
老师让我重复一遍曲名。“巴——拉——贝——尔——的《卡农》,就是我昨天问您的”,我非常认真。老师极端肯定地告诉我,没听说过有这么个曲子,至少,他这里没有。我说不可能,您昨天还说在课上放过这个作品的。老师盯了我半天,告诉我别那么相信自己的记忆,昨天他根本就没跟我说什么卡农的事,昨天我们聊的是贡布里希。我有点着急了,我把雨夜想起来的旋律哼给他听。老师看着我,满脸是对我的音乐素养的宽容,然后他很和蔼地安慰我说,没关系,今天我们也可以探讨探讨,我可以给你查查词典。于是他走到书架那儿,拿出昨天那本巨厚无比的西方音乐词典给我。我疯了一样地翻,狂找了一通,发现那上面根本就没有巴拉贝尔这个人。
颓然回家,像个残废,我的脑袋重又回到昨天那昏昏沉沉的状态。生活就像卡农一样总是在昏乱中循环。我不甘心,突然想起了什么东西,一把抓起头天买的报纸。翻、翻、翻,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找,终于看到一块文章的标题是:《此曲只应天上有——新一批送入太空的人类音乐作品选定》。我简直要把这条新闻的每个字从报上抠下来:贝多芬、勃拉姆斯、德彪西……最后一个是非洲什么国家的打击乐,根本就没有什么巴拉贝尔和他的倒霉的《卡农》!
“你大爷的!!”我在屋子里大叫一声,倒在床上……
醒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衣服都没脱,而屋外阳光明媚,鸟儿动听地歌唱。女友坐在我的旁边,手指尖轻柔地触摸着我的脸,她看我的样子真是美极了,让人情欲蠢动。我腾地坐起来,拉着她的手问:“你昨天找到巴拉贝尔的《卡农》了么?”
“什么……巴拉贝尔的《卡农》?”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GOD!就是你说的你最喜欢的曲子你还说我以前总给你唱的而且而且电视里还说人类把它送上太空了你说你突然想听而我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于是于是你就说你要出去找找看你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明明是在昨天早上还这么说的来着你说完你就出去了!”
她被我吓了一下,继而用温柔的手抚摩着我狂颤的肩膀,让我平静:“亲爱的你说什么哪?昨天,我不是跟你说,我要去找考研的复习资料么?”
2001-05-05.22:23:08
红绿蓝
信箱 时间:2001-05-06.14:00:07
唔,出彩的是那一场雨。
梅格
时间:2001-05-16.13:30:17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