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http://www.wangf.net/xiaoli/wangwen/wangwen22.htm

难忘统万

西北之行已经结束两个多月了,每每回想起那段风尘仆仆、欢快充实的日子,统万城萧然的身姿就映在眼前,象一阵悲凉悠远的笛声划过长空。

那天,我们的车驶出陕西与内蒙交界处的靖边县城,在沙漠中一条窄窄的土路上蜿蜒向前。沿路沙柳郁郁,稀稀落落的房舍与土地浑然一色,黄土的顶黄土的墙,四四方方,结实墩厚,让人感受到一种泥土的亲切和悠远古老的气息。

不知经历了多久的起伏跌宕,车停在了一个叫“白城子”的村落前。一条清湛湛的河缓缓从村前流过。人们说,这合是无定河的上游,叫做“红柳河”,而一千五百年前曾显赫一时的大夏故都——统万城,就沉寂在村后浩瀚无际的沙漠之中,因为城是用白土筑成,当地人称它为“白城子”。

我们沿路而上。不久,喧闹的村落便在背后消失,我们面前是无边无际的沙海。两旁的沙丘舒展着柔和的线条,风吹过,形成自然的纹路,象是起伏的大地上铺就的一片美丽光滑的巨布。没有脚印,似乎亘古就没有人迹,没有声音,永恒的阳光和自由的风注视着一切。噢,统万城,你的繁华一世,你的富丽堂皇,难道就是在这漫漫黄沙的世界中崛然而起的吗?

我们翻过一座又一座的沙丘,轻轻摇摆的草丛,红色、蓝色的小花烂漫其间,给这豪气千秋的画面点缀出几分灵动。这才是真正的沙漠,从沙丘上拂过的微风轻轻拍打着我的面颊,我的心情愉乐的象那沙丘上一掠而过的燕子。“看,那就是统万城!”顺着老冷的指向,我看到在远处的草丛中,白色的城墙若隐若现,有纵有横,几座废旧的墩台高耸在蓝天之下,雄厚伟岸。我设想过许多统万城的雄姿,然而却没有真实的它那样与这蓝天浑然一体。没有城墙的森严庄重,千年的风雨蚀去了它的棱角,它安安稳稳的屹立着,乳白色的身姿坚实而沧桑,象一个古老的神话,和谐的躺在悠悠历史的摇篮之中。一千五百年前,那位叱咤风云的匈奴英雄赫连勃勃创立了大夏国,从此南征北战,兵锋直抵长安,赫赫战功灼热了整整一段历史。公元413年,发民夫十余万,历时五年修建都城,赫连勃勃豪气千秋:“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可以统万为名。”于是统万城拔地而起,使我们得以在千年之后,跋涉沙漠来膜拜英雄的遗风。

我站在统万城下,抚摸着冰冷厚实的统万,只感到一种油然而起的沉重,仿佛这沉沉的城墙是我肩头的负荷。城墙是层层而起,史书所载,赫连勃勃“蒸土筑都城,铁锥刺入一寸,即杀人而并筑之。”城墙牢可砺斧,然而我总觉得它坚硬的质地更象是石头,却又比石头细腻美观。“所造兵器,匠呈必死,射甲不入即斩弓人,如其入也便斩铠匠,凡工匠数千人。常居城上,置弓箭于侧,有所嫌愤,手自杀之,群臣忤视者,凿其目;笑者决其唇;谏者谓之诽谤,先斩其舌,而后斩之。”恍然间静默的统万城突然爆发出一阵桀骜不训的长笑,震撼着整个沙漠,身批铠甲雄风八面的英雄赫连勃勃手持弓箭,俯视着他的臣民。那是一种怎样的威风凛凛啊!统万,你拥有这样骁勇出色的英雄,为什么依然沉默如此?

登上统万城东北角的殊高墩台,环顾四方,黄沙漫漫,统万城萧萧立于这沙地深处,没有华丽辉煌的宫殿楼宇,没有繁华喧闹的车马人流,有的只是这亘古不变的风和日,只是这无边无际的草和沙。然而统万有过它的美丽与辉煌。当年这里没有城,赫连勃勃来到这里,即被它的水草丰茂所吸引:“美哉斯阜,临广泽而带清流,吾行地多矣,未有若斯之美。”便决意在此地筑城。418年,赫连勃勃攻下长安之后,统万城里欢声雷动,人海沸腾,庆功的酒宴上,一定摆满了美酒佳肴,赫连勃勃的眼里一定洋溢着不可一世的自豪和傲气。统万城是赫连勃勃的统万城,他把一生的功劳都倾注其中,“莹以宝璞,饰以珍奇,”他的统万当年是“千榭连隅,万阁接屏,温室嵯峨,层次参差”,从墩台俯视城中,“高构干寻,崇基万仞。玄栋镂黄,若腾虹之扬眉;飞檐舒萼,似翔鹏之矫翼。”所以当他的同僚请定都长安时,他为确保统万,与北魏争雄,419年,定都统万。然而统万也只是赫连勃勃的统万城。公元425年,赫连勃勃死,子赫连昌继位,诸子相争,天下大乱。赫连昌没有其父的骁勇,防御牢固的统万城在公元427年即被北魏攻下,统万由此走向衰败,到了唐代,统万逐渐沙化,公元994 年,宋廷下令迁民毁城,统万经历了辉煌和衰落,终于继它的主人匈奴族,在历史上消失了。而它的遗址,却千年如故地屹立着,向人们诉说着一个民族的兴衰。

太阳西斜,我们依依告别统万,当我最后一次回首望去时,我看到了我从未经历过的美景,那是沙漠的落日。一道乌云分天为两界,圆圆的、橘红色的太阳极为可爱地闪现在地平线与乌云间的一线空隙间,霞光映红暗蓝的天空,黄沙折射出太阳暖暖的柔光,白色的统万城那么祥和静默地望着我们,悲壮而感人。

我们走出沙漠,村落中炊烟缭绕,人声喧闹,几个小孩在河水在河水中嬉戏,宛然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然而没有灯光闪烁,没有乐声悠扬,大夏臣民的子孙们三五成群的在破旧窑洞前聊天,以后个衣着褴褛的小男孩用一脸的茫然送我们上车。大夏的豪气和辉煌荡然无存,有的只是简陋的泥土房里日复一日的劳作。赫连勃勃如若有知,他该知道当年他马蹄摧残下的长安已繁华似锦,而他的大夏,他的统万城却沉寂在偏僻闭塞的沙漠深处不为人知。噢,不可一世的赫连勃勃,他若有知,定会在这漫漫黄沙中洒落他从不轻易示人的滴滴英雄泪。 今夜有风吹过,在千里之外的大漠深处,定然也有风在暮色中掠过土屋的房顶拍打着千年的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