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wangf.net/old/forum/mind/180.html

关于旧结构解体与社会农村化——接着从前的话题与散眼子聊天

老冷

在关天茶舍的一个帖子里，你说到旧结构解体一般会造成的社会变迁，你说：“韦伯在《民族国家与经济政策》一书提到古典西方文明的衰落，是在经济演化过程中社会全盘农村化了。只有当中世纪城市发展出了自由劳动分工和商业交换时文明才得以重新苏醒。当然这是一家之言，但俺认为值得深思。俺们这里历来搞中小城市，城乡结合的建设。并且城市人口与农村人口比例过小。一旦解体，市场缩小，在某些地方，人口比例失调严重，是否会面临农村化的结果呢？”

经济学我是一窍不通，韦伯这个说法我在别处似乎也看到过。从历史学观点看，文明是一个有空间限定的概念，而且，在这一空间范围内的全体人群，也并不能被文明所均匀覆盖，事实上，这种覆盖在时间轴线上越靠前就越稀薄。如果更严肃地对待文明这个人类学概念，还应看到其内涵在历史时期的相对性变化。换句话说，我们在讨论这个问题时，应当把文明看成是历史时段（文明诞生之后）内任一点上的文化高峰。文明发生时，享有文明的人群是极为有限的，当然，今天几乎覆盖到地球上的所有人群了。

文明发散的历史，便是人类种种苦难和欢乐的历史。发散的途径，也许是很多很复杂的，但我们可以简约为两途：一，平稳的社会进步，文明成就的自然辐射；二，社会巨大震荡，旧结构解体，文明向旧文明圈子以外流失。我小时候在山区林场，那里一直是用煤油灯的，后来购置了柴油发电机，自己发电，而现在，据说用上了华中电网的电力了。这大约是第一条文明辐射的途径。西罗马崩溃，欧洲陷入中世纪，表面上是古典文明的衰落，实际上更多的野蛮人卷入到文明的河流中，这大约是第二条途径。概括地说，这两者似乎是交替出现的。

自然辐射的问题我们以后再谈，虽然对成本高低的评估总是让知识分子犹豫不决。——事实上，我们都知道，并不存在一种可选择的历史机缘。我们现在来看旧结构解体所导致的文明衰落现象及其实质。

人类经验中，文明衰落的确是黑暗时刻的来临——可这仅仅是对于那些处于文明中心的人群而言。古典文明的巨大成就，是以极少数人占有极大文明成果为前提的。那些被摒斥在文明之外，却又为文明奉献着基本衣食的“野蛮人”，在粗鲁地破坏了文明的精致和庄严之后，在宫墙殿廷的废墟上，可以拾到一些他们向往了很久的残砖断瓦。高贵被侮弄了，雅致被蔑弃了，——深刻的历史公正，却间接地、畅快地实现了。而且，文明的扩张也由此开通了道路。

我不举例证了，相信你了解我的意思。一波又一波的衰落与兴盛，终于造成了文明对于全体人群的覆盖。每一次衰落，都是由于文明对于某些人群的忽略造成的；每一次兴盛，都是由于新人群加入到文明创新的浪潮中来。覆盖的不均匀，在历史时期靠近现在的段落里，成为历史变动的一个重要动因。

好了，现在我们来看你提到的农村化问题。研究这一可能，弄清楚这一可能的内部细节，是一个饶有兴味的课题。可惜我力有未逮，不能就此问题深入探寻。我们先来个大而化之的观察吧。如果存在这一可能，我们怎么评价它呢？只好把它放到我上面所说的那个解释框架中吧。这算是给未来的悲惨岁月找到一点光明吗？

到农村地区旅行，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乡，看到那里汹涌着的反文明、反道德的大潮，我深信，历史会以同样沉重的审判来开启新篇章。

2000-10-5 23:5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