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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而不仁，如礼何？——孔子诞辰祭典小议

老冷

“人而不仁，如礼何？”——孔子诞辰祭典小议

电视上说，明天是孔子诞辰纪念日，全国很多地方要举行盛大祭典。研究孔子的学者，对于孔子的生年还没有确切的说法，一般认为不是前552, 就是前551年。据说有人勇敢地替官方确定了前551年，照这个计算方法，去年（1999）就是2550周年了。所以去年全国都有各种纪念活动，下面我引一段文字话，大概可以概括盛况。

“为纪念孔子诞辰2550周年，经文化部和中国人民银行总行批准，由中国孔子基金会、国际儒学联合会、中国现代文化研究中心、中国历史博物馆、中国钱币博物馆合作，精心制作了孔子金质塑像和孔子、孟子浮雕头像银币纪念章，以满足海内外同胞的热切要求。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许嘉璐为孔子金像题诗。……1999年6月18日，中国孔子基金会和中国现代文化研究中心等单位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联合举行了孔子金像展示座谈会。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会长姜春云出席座谈会。……与会人士说，从历史性、思维性、艺术性的综合成就而言，孔子金像创作超过了唐代吴道子所塑造的孔子形象，具有很高的历史珍藏价值。……在孔子诞辰2550周年之际，中国孔子基金会、国际儒学联合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新华出版社及曲阜孔子博物院联合推出了纯金古籍珍藏版《论语》。金版《论语》采用了中国科技人员最新研制的金纸印刷术，金纸的黄金度达99.9%，即使存放万年也不会变质。金版《论语》的出版填补了《论语》版本史上的一个空白，具有极高的文化价值和文献价值。联合国官员盛赞金版彩印是中国的第五大发明。……1999年9月9日，文化部、教育部和中国社会科学院联合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办了‘纪念孔子诞辰2550年座谈会’。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出席了座谈会。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李铁映在会上发表了讲话。这是中国官方部门首次出面举办孔子纪念活动。……除北京之外，全国各地都开展了纪念孔子诞辰2550周年的活动及举办了有关学术会议。比如在孔子故里山东曲阜，世纪之交的孔子诞辰纪念活动也是规模空前的。自从1984年以来，曲阜就开始举办一年一度的国际孔子文化节，至今已连续举办了十五届。1999年更是盛况空前，其规模之大、规格之高、活动内容之多，是近年来没有的。……” （http://www.enweiculture.com/culture/whlt/t20001/jnkz.htm）

……

呵呵，连第五大发明都出来了。如果这真是人家说的话，我看那绝对是对我皇皇华夏的恶意诽谤，是必须严正反击的。1000年来，特别是100年来，更特别是50年来，中国就没有足以傲视列国的文明成就了吗？

可是，早在去年纪念活动正热闹的时候，就有人泼起冷水来了。有人指出，即使孔子生年是前551年，那么，正确地计算下来，到2000年9月，孔子诞辰才满2550年。泼冷水的人说：“其实这种谬误由来已久，人们在计算公元前至公元某年的历史间距时，往往采用这样一个约定俗成的公式：公元前纪年数加公元纪年数＝周年数。这个公式就错在公元没有零年。国际上规定：公元起点是公元1年；公元1年前的一年定义为公元前1年。所以，正确的公式应该是：公元前纪年数减一加公元纪年数＝周年数。”这个说法看来是有道理的。我想到1989年秋天的曲阜祭孔，电视和报纸上就大大宣扬过一番，——要知道，那是一个多么需要粉饰的秋天啊。

今年的祭典，是怎样计算年岁的？我还不知道。也许今年还会冒出比金质塑像、金版《论语》更离奇的事情吧？那个高唱“仁者爱人”的穷教书匠，怎么能够料到在今天的太平盛世里，他的一切都与黄金结合起来了呢？

1934年9月，胡适先生有感于政府的祭孔活动，发表《写在孔子诞辰纪念之后》一文，说道：“我们观察近年我们当政的领袖好像都不免有一种‘做戏无法，出个菩萨’的心理，想寻求一条救国的捷径，想用最简易的方法做到一种复兴的灵迹。最近政府忽然手忙脚乱地恢复了纪念孔子诞辰的典礼，很匆遽地颁布了礼节的规定。……难道世间真有这样简便的捷径吗？”经常看到回忆胡适先生的文章，说他书生气很重，对现实政治其实是不懂的。我同意这个看法，尽管我认为他在分析历史上的政治问题时，往往能曲尽其妙、十分深刻。他在这里分析当政者倡导祭孔的动机，就透露出他的善良和轻信。依我看，当政者还没有迂阔到要依靠孔子的灵牌来达致太平。社会问题的纠葛，他们看见的比我们多得多。纪念孔子诞辰，与其说是一味治国的药，不如说是魔术师掉包换物时用以障眼的手帕。

我深信胡适先生对于孔子有特别的眷慕深情。读他的《说儒》，我感受到了他通常是掩藏起来的那种热情，那种对于孔子和民族先贤的向往和热爱。司马迁说他在孔子旧居瞻仰孔子遗物时，“祗回不能去”，那种依恋和向往，在胡适先生的《说儒》中，处处都流露着的。然而他是反对新时代的祭孔活动的，为什么？我认为，真正接受了孔子教诲的人，真正领悟了孔子学说的人，在今天，是一定会嘲笑祭孔或类似活动的。

孔子学说的核心是“仁”。仁就是爱人，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尊重人权。刘家和先生说，孔子仁学的建立，标志着中国轴心期的出现。是的，从那以来，中国文明走上了新的台阶。然而，孔子会对此满意并且安心吗？人的尊严，在中国文化中，到底居于什么地位？孔子所宣讲的仁，是否曾经进入中国文化的基因结构之中？

儒家把演礼习乐看得很重，甚至有人干脆说中国文化就是礼乐文化。可是孔子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我们这个时代，从深刻的文化精神讲，仁已经缺席了。

仁缺席之后，那些典礼，那些回忆，那些领导讲话，究竟应当被看作什么呢？

2000-9-28 2:4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