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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沙之四
老冷
清水塘的库房角落里,码着一堆墓志,最古的是宋代的,最近的是民国的,都是近年清理基建的收获。今天傍晚下班后,我把表面的几块石片搬下来,拿白纸铺上,用铅笔划拉——这个玩法肯定很多人都熟悉,小时候制作硬币拓片什么的,再简单不过。就这样,现在我手里有了这两个墓志的最早拓片。下面我把它们抄录出来。
一、清吴华山墓志(石志)
皇清敕授武略骑尉吴公星垣府君墓志
府君讳华山,派名正耀,字星垣,行二。曾祖父
以仁公生子三,长金钊公,次金铭公,三金铣公,
即桢之祖父也,生大伯及府君。先祖父
以金铭公乏嗣,命府君承继。府君生于
嘉庆辛未年闰三月廿八日丑时,生桢、木及姊
共四人,长姊适李,次姊适劳。於咸丰初避粤
逆,举家由湖北汉阳县,徙居南楚善化。府
君从戎越域,聿著勤劳,历保蓝翎千总。于同
治庚午年九月十五日亥时弃养。兹于同治
辛未年十一月十六日卜葬于善化县河西
都荣湾港周家冲山内,乾山巽向,鍼穴为茔,
斯时府君孙四:秉清、秉笏係桢出,秉章、秉
机係本出,孙女一,待字,并誌之,俾后嗣恪守
其墓焉。至府君行述生平、接物制行,
胪诸家乘,伏俟
当代大人先生採择,爰不赘书。
男大桢、大本谨誌
【案】
墓志如此简略,吴华山的生平事迹无从考见,十分可惜。吴华山以汉阳县籍人,在太平军攻击武昌时,逃难来到长沙。其第二女由于这个原因,得嫁与长沙劳氏。这么说,他与劳榦一家还是姻亲呢(朱镕基的夫人也属于这一家族)。迁居长沙以后才参军,这时他已经年逾四十,所以他可能是作为湘军的一员而到江浙地区,与太平军作战并荣升蓝翎千总的。如果这个推测不误,湘军中就有很多外籍官兵,而且不乏老年入伍者。不知道能否在湘军史料中寻找到吴华山的痕迹。
二、明李均适墓志(砖志)
〖誌盖〗: 明 显考 / 均适李公 / 老爷之柩
〖志文〗:
□□李公均适,生于隆庆五年辛未
之三月初四日丑时,卒于天启六年
□□岁闰六月十八日丑时,葬于太
平本月廿庚申日未时。由吏员除南
京豹韬卫东仓官。以疾终于正寝。
生平纯良,德性慈厚,享年五十六春。正
妻叶氏,生男二,长之培,媳毛氏,生孙
烺一;次之植,未娶。今扦善化县求康
乡万寿里花山内,扦作辛山,乙向兼
酉卯三分焉。坐山秀水长,后代其昌。
孝男之培之植泣血勒
【案】
这个李均适和吴华山一样,都曾在江南的军中服务,只是李氏家境不够好,墓志用砖材,而且书写草率。我对北朝墓志比较熟悉,与这些明清墓志对照,感觉很异样。比如,墓志标示葬地时使用了风水术语(《在长沙之一》中举出的魂瓶文字也这样),是我完全不能读通的。墓志强调儿孙情况,与北朝墓志异,而与南朝墓志同。等等。看来,将来应当多读宋以后历代墓志,才能对墓志的源流变化有所把握。
(2001-05-29.09:26:14)
【将无同】
欢迎老冷讲讲南北朝墓志的差异。
(2001-05-29.21:45:09)
【大雨】
这吏员是善化人,却跑到南京去干活,有些意思,他的户口问题怎么解决?这吏毕竟是“役”,当在本地,而当上仓官也不该那么背井离乡啊。
地位太低,卫的大使副使之类该是能想象到的最低微的“官”了。非唯砖材草率,就是语气也透着秀才作者的老实不客气,这在《献征录》之类里永远看不到。
“太平本月”,似也是淳朴口吻,过去没见过。
明晨有课,盼见新敲。
(2001-05-29.22:54:54)
【金轮法王】
仓官地位虽低,但毕竟是“官”,不同于吏。据我系王主任《明代国家机构研究》(明史职官志同):明府州县皆设仓,仓设大使、副使。府仓大使从九品,州县仓大使未入流,亦即“流外官”也。又据明志,南京豹韬卫原属亲军卫,秩正三品,级别比府(正四)要高。如此则其仓官品级,或当高于府仓官矣(大雨熟悉明朝兵制,未知然否)。李某由吏除仓官,实即吏员出职任官制度之体现,唯所任“官”属于杂职钱谷官,地位太低耳。虽然,人事管理方面毕竟要遵循“官”的原则,当有迁调,且须避籍。南京为明朝“留都”,以繁华著称。到大城市(即使是郊区)当小官,尽管“背井离乡”,恐亦有所不辞矣。
(2001-05-30.00:14:59)
【老冷】
三、明杜麟墓志
故武德将军仪卫正杜公墓壙
先考讳麟,世居安陆之长寿县宣丰坊。祖考
学正,赠武略将军、仪副。祖妣吴氏,赠宜人,父寿。遭元季,归附
本朝,以征讨有功,累官至武略将军、
谷府仪卫司仪卫副。母郭氏,封宜人。先考温淳勤慎,习
武知书,以父年老,洪武三十年代职,三十五年以功
钦陞仪卫正,有银幣之劳。随侍
殿下之官长沙,深蒙
顾遇,不幸于永乐十三年三月二十有一日,以疾卒于
官,享年四十有八。复蒙
恩,赐坟茔及遣官临祭,娶吴氏,子男三人,长曰忠,娶妇
葛氏;次男信、男钦;孙男孙儿。忠今卜於是年四月十
八日奉柩窆于善化县兴化乡石马山之原。遂次第
历官卒葬月日,纳诸壙云。孤子忠泣血谨识。
谷府广福仓副使曹公启填讳。
【案】安陆长寿县,即今湖北钟祥县。明王府置仪卫司,有正有副,掌王府仪仗。第三行把仪卫副简称仪副,可能是由于墓志空间布局的限制。有趣的是,仪卫副的职务可以传子,如同80年代初之顶职。朱元璋第十九子朱橞,于洪武二十四年封谷王(宣府),靖难之役,逃归京师,后开城门纳燕军,有功于朱棣。建文四年十月,徙于长沙。在长沙十五年,朱橞积恶甚多。据《明史》卷118太祖诸子传三谷王橞传,“居国横甚”,“招匿亡命,习兵法战阵,造战舰弓弩器械。大创佛寺,度僧千人,为咒诅”,甚至图谋政变,结果,“及二子皆废为庶人,官属多诛死”。据《明史》卷7成祖纪三,永乐十五年“二月癸亥,谷王橞有罪,废为庶人”。本墓志志主杜麟的下葬时间是永乐十三年四月,去谷王之废已经不远了。他真是死的好,如果再多活两年,谷王“官属多诛死”,他也难逃惩戒了。
(2001-05-30.11:54:39)
【大雨】
法王避籍解释只好同意——过去想当然认为小官们既然是吏出身,就不用那么一本正经地离乡,起码不用那么远。早知道今天该请教县政专家。这么说知县以下所有的“官”都是外地人了,他们可也真够折腾的。
卫所和府州县的品级有文武之别,已万历中期,一卫之地位“何足道哉”,当不必按三品四品排比,象保卫部管军训的副部长,居然是旅长转业来的。南京豹韬卫属被朱棣打击消遣的那类,和一般卫估计没什么区别。正经亲军卫的大使本来也就不入流(志,估计《机构》无)。所以到那时候在那个卫当“东仓”的官,这“李某”太也踏实了,不容易不容易。看今天上绍大元,废科举,所有官员都吏员出身,地方且以培养当地干部为准则,时代真是进步啊。
墨王的收藏还不少,当准轮王议:高价售于历史系。又:墨渐惯以他人本门武功上门切磋,可见练的是慕容家数,正与其断代吻合。如此本雨以后当习习大挪移圣火令等,此非赴异域不能修炼啊。
明武官本世袭,唯所袭级别可能低一些,而仪卫副是中下级武官,一般就直接世袭了,比现代“接班”还痛快些。
那谷王的遭遇是叛徒的正常结局。什么谋反不轨,当然是朱棣对付贰臣——特别又是他最乐意整一整的诸王兄弟们——的套路。和谷王一同开门的李景隆,是朱棣表侄,后来受尽羞辱,子孙几代禁锢了几十年。只有和朱棣合谋出兵出力的宁王,因在靖难后的权力格局中毕竟有点背景,得以终老南昌。谷王就一叛徒,两面不讨好,用过了就成了反面教材:叛徒是永远也当不得的。
说到谷王,他握重兵于宣府,靖难一起,本可进退大有所作为,却在朱棣吆喝几下后弃军南归。若非和朱棣早有默契,就该是建文帝自己把叔叔们叫回家的。法王以为如何?
长寿县宣丰坊之“坊”,说明其本城镇户口。后来“归附”,就成了新中国的士家,所以葬在谷府仪卫司所在地长沙而非祖籍,和上面那不远万里的仓库主任葬回老家不同。当然,那李某人死时定已退休还乡了,看月日可知。
杜司长在大难前夕刚接了班,估计比较乖觉,该随谷王跑到南京去了,要是留在宣府,洪武35年也就是谷王开门的那年怎么会小升一官呢?况且还领了若干卢布,说不定当时就是拔门闩的主儿。
看,又是个仓副使家庭,不知和这批石头所来自的库房什么渊源。建议汇编成册,二院专室收藏,曰《清水塘大库墓志》云。
看到“麟”,想起傅维鳞。这“鳞”怎解?
(2001-05-31.22:5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