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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沙之二
老冷
清水塘西墙外，是古董一条街，长长一排仿旧的粉墙黑瓦房子，都卖旧货。有点象琉璃厂，但是没有琉璃厂那股衙门气，管理上更象潘家园，周末四乡八县的收货人都来这里交易，挺热闹。我今早去西门外买饮料，见到这个场面，回来就怂恿一个收藏专家一起去。
和任何古董市场一样，主要是瓷器，假货占了一半强，那些真的，也多是晚清民国的民间用瓷，粗劣不足观。倒是旧书中很有些好东西。我买了一部族谱和几份契约，共计一百元。
趁着中午吃饭前后的空闲，我把一份纳税收据介绍如下。
道财税字49618号
湖南省道县人民政府 一九五三年农业税纳税收据
户号 369 户主姓名 胡绍礼 住址 十区松柏塘乡
实缴税额 壹千壹佰贰十壹斤
上列税额业已收讫掣给收据为凭
县长 石秀华（印） 财政科长 刘保安（印） 征收员 胡玉□（印）
公元一九五二年十月十八日
（湖南省道县人民政府农业税专用印）
还有时间。再敲点有趣的。
光绪四年黄日贞等卖税田契约书：
立甘心净卖税田，离土退耕契约人黄日（贞、达、新），今因家下缺少用度，无从出备，兄弟商议，情愿将先年置买税田乙处，坐落地名酉家洞，田名桐禾田尖嘴子乙号，该田乙亩，连梗横头子乙号，该田八分，又北广子沟边乙号，该田三分五厘三弓面，乙号，该田贰分五厘，又横头子乙号，该田乙亩，桑树脚，该中则田四分，共田大小陸号，奉上丈过，该中则田三亩捌分正，其田鳅鱼坝，并大坝二坝，同水灌润，将来出卖，先侭亲房无承卖，自请中人白到酉绍（林、字）出钱承卖，当中三面言定，时值价钱壹伯叁拾叁千文正，即日立契，交足无欠，亲手接，其田卖后，任从买主另批另佃耕种，业推税照契过割，拨粮入户，其粮在于修义二都九甲，户名黄（万章、色玙、如盛），三户照平推出，入于修义一都二甲，收契完纳，卖主内外人等，不得异言阻滞，亦不得找补为赎，今欲有凭，立甘心净卖尽契乙纸，付与买主收执为据。
中人 黄日顺 酉元华 代笔 黄钟玉 黄日贞
光绪四年十月初二日立甘心净卖离土退耕契约人 黄日（贞、达、新）
永 远 管 业
案：纸面上盖有两方印，其汉文文字为“道州之印”。这份文书不全，应当附有一份布政司印发的关于契约的文件。我只买到一份全的，回头再抄那份文件。该上班了，就此打住。
(2001-05-26.13:06:27)
【金轮法王】
历史系张传玺先生编有《中国历代契约考释汇编》。你这几份契约，应该献给张先生才是。
契约不必谈了。有冇买到什么罕见的旧书？
我今天在北大买书，值得一提的有两本，皆此前未闻者。
①刘广洲编著《中国古代灭虫除鼠资料选集》，人民卫生出版社1958年版。是当时为配合“除四害”运动而编写的。分五章，共7万余字，配图30幅。征引文献甚杂。足见我中华古代文明，博大精深，什么都有。
②陈翔华著《诸葛亮形象史研究》，浙江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36万字。初以为是一本“无聊之书”，岂料竟是很有内容的学术著作。王季思题签，缪钺作序。作者陈君，以前没听说过他的大名。然据缪序所言，其来头非同小可，乃是文学史界两位大腕夏承焘和胡士莹在文革前共同指导的研究生。此书即是在研究生毕业论文基础上增补修改而成的，前后历时25年。可知非泛泛之作矣。
又，此书也是作者送人之书，辗转流落书摊。扉页题签“修业先生教正”。如所料不错，这位“修业先生”应当是著名目录学家王重民先生的夫人刘修业。
(2001-05-26.19:42:06)
【金轮法王】
还有几本也不妨一提。
①《陈璧诗文残稿笺证》，江村、瞿冕良笺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本书原是苏州地区土改时收集到的“残破线装书”之一，1956年由苏州市博物馆移交苏州大学图书馆，1980年后方予整理出版。整理者颇下了一番功夫，考证出这份残稿的作者姓陈名璧，常熟人，崇祯末曾任兵部司务，又仕于南明福王、鲁王政权，晚年隐居而终。残稿以诗为主，皆1654至56年作品，其中有与顾炎武、归庄、熊开元等人酬答之作。陈璧其人生平事迹隐晦不彰，诗文湮没三百余年而重现于世，多慷慨悲歌述民族大义，真郑所南《心史》之俦也。整理者于其中人物、时事又加笺证，颇可为治南明史之助。
②戴庆厦等《藏缅语十五种》，北京燕山出版社1991年版。本书是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七五规划项目“藏缅语研究”的阶段性成果。所收十五种语言绝大多数都是罕为人知的小语种、小方言。具体如下：
独龙语 怒语（独龙族 怒族语言）
道孚语 木雅语（道孚为地名 木雅据称为西夏人之后 此二名尚不算陌生）
却域语 扎坝语 吕苏语 纳木兹语 史兴语 嘎卓语 浪速语 勒期语 波拉语 仙岛语 克伦语（以上十一种闻所未闻）
此书28万字，原价6.2元。书摊标价仅1元！想想现在1元钱的购买力……可为长叹。
③尚秉和《周易尚氏学》，中华书局1980年版。此书并不罕见。上本科时就见到过。后来对它发生兴趣，主要是因为看了杨伯峻先生的一段话：
还有一位尚秉和，研究《易经》多年，近年中华书局出版了他的《周易尚氏学》，用《易林》来诠释《周易》。可惜作者虽死在解放后（1870～1950），头脑仍缺乏科学性。……这本书既不是一般人所能读懂，就是费大力读懂它，也未必可信，置之可也（中华版文史知识丛书《经书浅谈》第18页）。
杨先生大旨以为，《易林》作者并非西汉焦延寿，而是东汉人。用东汉人所作解释《周易》，未必可靠。余窃疑之，可靠与否，难道就差这么一二百年吗？孰知东汉人所作非出自西汉人之传？不知杨先生所言是否有门户之见的因素。网上如有熟悉《周易》的高人，可否指教一二。
(2001-05-27.01:08:17)
【老冷】
再补上一个全的。
光绪六年尤绍祯等卖田契约：
立甘心弃业离土退耕尽卖田坝井契约人酉绍（祯、裕）、绍（福、禄），原承祖父置买民田壹处，坐落地名本洞，田名梘头子乙号乙亩四分，砙磘边壹号柒分，坦口庙桥边乙号二分，猪婆岭乙号叁分，竹山脚二号柒分，大兴塘田二号八分，共田大小八号，共该税肆亩壹分正，奉上丈过，该中则其粮在册，秋鱼上坝二洞水灌润，为因家下用费无从出备，弟兄商议，情愿将来出卖，自请中人，先侭亲房，不欲承买，凭中引至向到酉绍（林、字）处说合，出钱承买，当中三面言定，时值税田俱系，共价银制钱壹佰壹拾陆仟文正，就日立契交足，卖主亲手接受，其田卖后，任从买主管业，另批另佃，自犁耕种，卖主内外人等，不得异言阻滞，照田均分其粮，在于修义一都二甲，户名酉绍（祯、裕），户内推出，入于买主户内完纳，自卖之后，永无需索，亦不得找补归赎，另生枝语情幣，此系契明价足，二家心平气和，情写立甘心弃业乙纸，付与买主，永远管业，收执为据。
计开 中人 酉（九亭、绍臣、绍宏、振玉）
光绪六年四月初七日立甘心弃业离土退契约人酉绍祯绍（福、禄）绍裕笔
永 远 管 业
【契尾】（案，契尾为印刷字，唯空白处手写填字，与契约纸粘在一起，粘接处钤有“道州之印”，此印在契约文及契尾凡钤六七处）
湖广湖南等处承宣布政使司为遵旨议奏事奉准
户部咨开嗣后司□给发契尾，编列号次，前半幅照常细书业户等姓名、买卖田房、价银，后半幅于空白处预钤司印，以便投税时将契价税银数目，大字填写钤印之处，令业户看明，当面骑字截开，前幅给业户收执，后幅同季册送司查核等因，乾隆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奏，本日奉旨依议，钦此，咨院行司，合行刊刷，编号印发，凡业户投税，照例每两徵税三分，将契价税银数目，大字填写钤印之处，令业户看明，当面骑字截开，分别给民送司，毋许书役包揽私税，暗戥重称，需索陋规，致使民间乘机沟通，擅将白契私税，官役侵蚀，一经察出，或被告发，官参吏处须至,
契尾者
计开
道州业户 酉绍（林、字）买 酉绍祯 田房 坐落处 亩间 用价银 壹佰壹拾陆仟文 纳税银 三两四钱八卜正
庚字 佰卅六
光绪六年 月 号日 右给业户 酉绍（林、字） 准此
买田房价银 税银
根据酉绍祯等买田契，我前面抄写的黄日贞等那份卖田契，就有释文和句读的错误，比如“自请中人白到酉绍（林、字）出钱承卖”，“白到”应作“向到”。乙字大概与壹相通而更常用。号字与《嘉禾吏民田家莂》里的町字，应当是一个意思。
此外，还有一份卖房产的契约，有时间再补上。
(2001-05-27.08:49:14)
【小五】
很陶醉于想象您将以上内容独自输入网络的感觉
(2001-05-27.18:39:44)
【老冷】
补上“何定轩卖屋契”
立甘心净卖铺屋字人何定轩，今因家下缺用，合家夫妻商议，情愿将自买之铺屋乙座，坐落地梅花圩上街新铺占西边，右与潘加加铺屋连壁，上平瓦盖，工人所造，一扫尽卖，其基地吴姓收租，将来净卖，侭问亲房，不就，自请中人向到何庆祠处，出钱承买，当中三面言定，时值铺价三百六十千文正，即日立字交足，分文不欠，其铺屋卖后，任从买主管业，关锁、居住、批佃，卖主亲疏人等不得异言阻滞，亦不得找补归赎，凡有抵契未清，卖主一并承当，不与买主知事，恐口无凭恃，立甘心净卖铺屋字乙纸，付与买主收执为据。
计开 中人 何三连
民国二十六年五月初四日立甘心净卖铺屋字人何定轩亲笔
永 远 管 业
案：时当抗战爆发前夕，道县仍用制钱，契约文式，一同前清。只是骑缝盖印有变化，据所剩一半，推测印文，似为“道州县人民政府之印”。另外，似乎也没有清式的“契尾”。
(2001-05-28.15:58:55)
【sanri】
道州县"人民政府"之印?
(2001-05-28.21:33:01)
【老冷】
人民政府，这个旗号，共产党是继承了国民党的。
(2001-05-29.09:28:32)
【大慈善家】
金轮法王不知是否看到，陈良运著《焦氏易林诗学阐释》（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0年5月版），再次考定《焦氏易林》的作者是西汉的焦延寿而并非刘秀时代的崔篆。
(2001-05-30.01:06:55)
【杠头】
抄这几份契倒有点意思。等你回来，我要借阅一下。
(2001-05-30.12:43:35)
【老冷】
我愿意用这几份契书外加族谱一部，交换《太平寰宇记》。
(2001-05-30.13:45:53)
【金轮法王】
多谢大慈善家赐教。陈良运《焦氏易林诗学阐释》，在下愚陋，没看到过此书。《易林》一书，历来多有人疑其非焦延寿所作，余嘉锡《四库提要辩证》有长篇总结性考证，颇有铁案如山的味道。现在看来也不尽然？首先是尚秉和氏明显相信其为焦氏所著。其弟子黄寿祺作《易学群书平议》（北师大出版社1988年版，著书时间为1947年），凡例称“本书论象凡引及焦氏《易林》者，皆依本师行唐尚节之先生秉和之说”。可见此说在学术界仍有一定影响。这位陈良运先生，不知是否也是受到尚氏影响，抑或别有发明？大慈善家对《易林》的作者问题有何高见？
我有一本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易林注》，题汉焦延寿著，显然也相信焦氏是作者。不过原书仅名《易林》，而河北版于每条正文之下皆另有注语，最低程度也要注明“未详”、“无注”，但却未写明注者为何人，真是奇哉怪也。据载尚秉和有《焦氏易林注》，考虑到他是河北人，说不定此书的注就是他作的。出版社为何不著其名，实令人费解。
(2001-05-30.17:10:10)
【大雨】
墨王居然无《寰宇》，难怪，我都没有。杠兄将为历史地理界公敌巨霸，此等钝器，留他何用，换之换之。倘虑明珠投暗，那掷于我等半瓶醋历史地理，岂不全美？
(2001-05-31.23:02:06)
【隔水观音】
呵呵，想起那天那个叫黄什么的老头为了证明另一个老头的小气和舍不得买书，神秘兮兮地跟杠头说：“他是山西人。”
不知道杠头当时怎么想的。
(2001-06-01.00:12:00)
【小简】
老冷的光辉形象在偶眼前一淡，
哈，老姜，老姜，
甚是狡猾：）
(2001-06-01.09:30:23)
【大慈善家】
我手头也有河北人民出版社的《易林注》，另有中国书店影印《焦氏易林注》（尚秉和注，1990年7月版），还有一种三秦出版社《白话易林》（申必华等译，1990年6月版），都不理想。我读《易林》只是作民俗思想史资料用，并未细读。但确实期望有好的本子面世。
(2001-06-03.00:3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