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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的一天

将无同

老王一向睡眠很好,属于一沾床就着的那种人。可是最近不行了,总是失眠,睁眼到天亮成了家常便饭。老王是研究历史的,遇事好总结,几天下来,他倒也发现了一个以前未曾留意的现象。他注意到黑夜过后并不马上就是白天。在黑夜与白天之间其实是有一个小小间隔的,那时的天空虽然已经不再是黑色笼罩一切,但也绝不是透亮的,而是灰蒙蒙的、呆滞的、没有生气的。只有当太阳升起后,才有光芒万丈,才有蓝蓝的天空,才有灿烂的朝霞。老王觉得这小小的间隔很像是打饱嗝儿时两次之间的停顿,虽然短,但却是客观存在的。

老王最近失眠是因为前几天刚办了退休手续。他并不是为此而烦恼得睡不着,而只是因为他有这样的习惯,每逢人生道路上有大拐弯的时候就失眠,刚结婚时也是这样。

几十年了,老王应该说还算顺利。文革时还年轻,自然不会成为反动学术权威,至于造反嘛,他也不积极,只是出于好奇,跟着别人去抄过一次家,他不厉害,没有跟反动权威过不去,只是趁大家不注意,把人家摆在桌上的一盒牡丹烟装口袋里了。文革后,老王写了不少文章、专著,也当过若干次主编。最后,老王临退休前还当上了博导,享受了政府特殊津贴,每月多一百块钱。可恨的是,儿子看不起这些,总是轻蔑地说:“不就一百块钱嘛,有啥呀。”老王不这么认为,虽然的确钱不算多,可这是待遇啊!老王以前印过名片,当时是副研究员,后来提升成正研了,他为了省钱,没印新的,只是用小刀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那“副”字刮了。可这次不成了,“政府特殊津贴”这几个字不能没有,再说了,前几个月老王还当上了全国“隆重对”研究会的副会长。这些,名片上都应该有。所以他虽然知道以后用名片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但还是下决心重新印了二百张。老王看着新名片,面有喜色,用鼻子闻闻,还有香味呢。

老王不是那种迂腐的学者,比如像苹果啦、桃拉这些小问题,绝对是不屑一顾的。他始终认为研究历史就应该研究大问题,就应该为现实服务。刚打倒四人帮时,老王写了一篇著名的文章,题目是:《论历史上的拨乱反正》,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后来改革开放了,老王又写了篇《唐代的对外开放》。80年代,人才问题日益受到关注,老王陆续又有新作问世,如《秦汉时代的少年吏》、《隋唐人物成才年龄考》。后者尤其重要,文章最后得出了一个不容忽视的结论。他说:“纵观隋唐几百年的历史,我们发现一个人最有精力、成绩最大的时候是在三、四十岁左右。”虽然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但他总觉得后来提拔年轻干部等项人事制度的改革与这篇文章有着直接的关系。最近,党号召要“与时俱进”。老王又准备配合一下,准备做些基础性的工作,比如编一本《历代帝王与时俱进资料汇编》之类的书。

老王是一个对名利看的很淡,始终坚持求真精神的学者。前不久,一家电视台的记者给老王打电话,想就华佗与艾滋病的问题采访他。老王虽然也有心在电视上露一面,但最终还是回绝了。他在电话里对记者说:“几十年来我始终坚持一个准则,那就是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关于艾滋病的史料真是找不到啊。我没办法啊。”事后,他一再用这个例子暗示单位的年轻人。大意是,一个成功的、严谨的学者一定要能抵御名利的诱惑。别人怎么想不知道,至少老王每次说起这事时都是很严肃、很激动的。

老王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是早晨六点半起床。老伴儿身体不好,所以去早市买菜就成了他的一项硬任务。这几天虽然没睡好,但老王还是一如既往地去了,只是比平时去的晚些。他好动脑子,发现去的太早并不见得就好,最好是等早市快关的时候再去,那时,小贩们为了尽快卖完剩余的菜,往往是挥泪大甩卖。“处理的菜维生素并不少啊”,每当老伴儿抱怨他买回来的菜发蔫儿时,老王总是这样宽慰她。今天,老王很得意,只花了一块钱就买了三根大白萝卜,还外带几根垂头丧气的香菜。回家的路上老王盘算着,家里还有块羊肉,正好和萝卜煮一锅,熟了,再加点香菜、白胡椒面什么的,香喷喷啊。

要说老王这些年也有郁闷的事,那就得算是他那个宝贝儿子了。儿子小时候还听话,可十几岁以后就开始越来越烦人了。儿子每天写日记。按说写就写吧。可他写完了还要锁抽屉里。老王总觉得这里面有鬼,几次提出想看看,儿子都拒绝了,拒绝就拒绝吧,还煞有介事地说这是他的人权。一天,儿子很不寻常地把日记本搁桌上就出去了。这可把老王高兴坏了,赶紧过去翻看。谁知道第一页上儿子就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谁偷看我日记谁就是王八蛋。”老王气疯了,想不看都来不急了。老伴儿乐了,嘲讽地说:“我就知道这孩子没安好心,你还真傻,真就上当。”说实话,老王从来都不大看得起老伴儿,总认为她没文化,可这回,老王真服了。

老王前五、六年就开始用电脑写作了,可到现如今那台386的电脑实在中用了。单位有个年轻人,人称“光盘贩子”,电脑方面真是高手。老王请他帮着升了级。这回可好了,光是硬盘就有20G,还不说别的。这本来是好事,可儿子放学回来又来怪话了:“就您老写那俩仨字,还要这么大的硬盘?这不等于盖了个故宫,里面就养几只蚊子?”不仅对老王如此,就连对老伴儿,儿子说话也不好听。老伴儿前几年就下岗了,跟着几个老姐妹炒股票,虽然没赚多少,可也没赔,应该算是不错了。可儿子一听他妈说到股票的事就烦,张嘴就是:“您能把菜炒好就不错了,炒股票就算了吧。”

最让老王不安的是儿子最近学会上网了,没白天,没黑夜地趴网上。据说儿子在网上还挺有名,可到底叫个啥,老王也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接了个女孩儿的电话,才总算弄明白。电话里,一个小女孩温柔地问道:“喂,天骄在家吗?”那“喂”发音拖得很长,还略有小弯儿。

儿子喜欢写诗,可老王看不懂,也不喜欢。比如说:

我们简单地活过一次

其中有一些偶然的因素

和一些不偶然的因素有关

这叫什么诗?简直就是胡闹嘛。想当年,老王也写诗,每到七一、十一之类的节日,单位的黑板报上总有老王的诗,比如“党的生日已来到,全国人民齐欢笑”什么的。这些就不说了,最让老王忘不了的是如下两句:“党是机器我是轴,政策就是润滑油。”这真是神来之笔,连老王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出来的。他常常跟儿子说起这件事。意思是说,诗不在多,关键是要精。可儿子根本不听他这套,疯了似的在天涯发诗,引的小女孩子们齐声说:“哇赛,真酷!”

自从电脑升级以后,老王也学着上网了。毕竟岁数大了,他对那些男欢女爱之类的贴子没兴趣,只是看看新闻。最近可有的看了。美国世贸大楼被炸的消息引来了大批的政治性贴子。这些老王固然是关注的,但在他眼里,这些年轻人写的贴子却基本上没有什么水平可言,无非是对立的两种意见互相指责。老王是学历史的,他站在历史的高度,历史性地发了生平头一贴。他在贴子里冷静地分析说:“不要把这看作惩罚、不幸或伤害。事实上这是新条件下基督对人类罪恶的承担。我们应当把纽约发生的事情,同亚伯拉罕·林肯和马丁·路德·金的死、同珍珠港的轰炸相提并论。这些痛苦是人类进步的基础和动力。美国在当今世界所担当的角色,使它责无旁贷地承当这一痛苦,并且由此生发更大的力量……”本以为会有积极的响应,会有更深入的讨论,可谁想到,换来的却是不少反对的声音。好扫兴,老王决定以后不发贴了。

前几天老王在儿子的指导下装了QQ,也学着聊天了。不过他从不用“二人世界”,因为他觉得那一人一半的界面很轻浮,像是张双人床。老王有些符号看不懂。那天,他看儿子对一个人发消息,打了一串BOBOBOBOBO。老王问是啥意思,儿子不耐烦地、头也不回皱着眉头说:“这也不懂?这不就是再见嘛。”老王没再说什么。

今天中午,老王俩口吃的是剩饭,睡了午觉起来才煮那萝卜羊肉,为的是等天骄回来再吃。下午,小火炖着的时候,老王又上网了。午后的家里阳光充足,安安静静,只有键盘的敲击声有规律地响着,不一会儿,那厨房里散发出来的羊肉萝卜汤的气味悄悄地、渐渐地弥漫了整个房间。此刻,他感到有一种温馨荡漾在心中。突然,伴着一声咳嗽,有个女孩的头像在QQ上出现了,而且还急速地晃动着那小脑袋。老王知道,这是姑娘有话了。再看,儿子的一个朋友紫藤花也在QQ上出现了。老王不好意思和紫藤花聊天,毕竟那是儿子的朋友。为此,老王隐身了,只和第一个女孩聊天。谈话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过了一会儿,老王想着肉汤的事,准备下了,他也像儿子那样,打了一串BOBOBOBOBO。不料,那女孩竟然破口大骂了:“你这个老色鬼,老流氓,你都60了,还这样???”老王顿时糊涂了。怎么回事?老王再发消息也没用。那女孩下了。没法子,老王只好给紫藤花发消息。花花回的快:“哈哈,大爷,那BOBOBO就是亲脸蛋啊。”“为什么用这个表示?”“就是亲的出声啊,奔儿奔儿的。哈哈哈。”花花笑着说完就走了。

老王再也不想上网聊天了,他坐在沙发上抽闷烟,等着天骄回来和他算帐。可到晚上天骄真的回来后,老王已经不想发火了。老王知道,那个网络不是他的世界。晚饭后,老王再次打开电脑。这次是为了写论文。多少年了,支持老王精神的就是这神圣的科学研究。老王要先写标题。选了黑体三号字,又选“居中”。那标题是:《论唐代的退休生活》。

附记:本文纯属虚构,文中天骄与真实的天骄没有关系,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