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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旅之五 菩提树 ——纪念五十五年前的那场流血
老冷
夏天在昆明,用了一整天时间步行于老城区。在华山西路的篦子坡,找不到“明永历帝殉国处”的石碑了,后来听说毁于道路扩建。目睹许多古老建筑正在拆除(和中国其它地方一样),就开始留心这个问题。昆明旧建筑给我极深印象的,有两处,一是翠湖西边的云南陆军讲武堂,一是云南大学的会泽院。看到一个说法,把陆军讲武堂说成中国传统的走马转角式土木石建筑,我不懂建筑,但我觉得,说成具有浓郁拉丁风格也许更合理些。会泽院可能是中国大学里最特别的建筑之一了,朴钝端严,风华内敛,多年前我第一次来云南时,就曾经在这幢两层楼的西式建筑前目瞪口呆。
会泽院是会泽人唐继尧修建的。因护国运动而著名的唐继尧,在昆明留有许多印记,最具有建筑史意义的,除了会泽院,大概就算他的坟墓了。唐继尧墓在昆明动物园的山坡上,墓门和墓表是极整齐的暗灰色石构,庄严华贵。我最初觉得有明显的古希腊古罗马风格,后来在巍山县巍宝山看到许多明清墓葬,墓门墓表也颇有类似的形制,只是没有唐继尧墓这样宏大而已。不过后者一定是受到了外来建筑艺术影响的,墓前的层级平台、石柱、方尖碑,都不是传统风格。在唐继尧墓前,我联想到安阳洹水岸边的袁世凯墓,传统的陵园形制,却散发着时代的新颖气息:石象生中的文武臣僚,都身着北洋军官的服装,初见之下,引人发笑。
特地拜访云南师大的西南联大遗迹,入门不久就看到了刻有联大校训“刚毅坚卓”的纪念碑、闻一多石像,但是,找联大纪念碑和一二一烈士墓,却花了很大功夫,问了几个人,指的路都不同。好容易在一个僻静的角落,找到了,翠柏青竹,花香馥郁。刚刚飘过雨,竹叶亮闪闪的,蜜蜂在三角花的枝叶间上下穿梭。到闻一多、李公朴的衣冠冢前站站,又到一二一四烈士的墓前略停,便左转到竹丛后面去拜谒冯友兰撰文、闻一多篆额、罗庸书丹的西南联大纪念碑。联大的事业,无疑是中国教育史上光彩的一页,后来者应当致上虔敬的崇仰。
再回到四烈士墓前,我被那面屏风式的石浮雕吸引住了。浮雕前景为十二个年轻学生,或沉思,或激扬,或愤怒,或悲怆。浮雕的中心,八道光柱的映射下,太阳般地矗立着自由女神,左手高擎火炬,右手环拥正义之剑。她的粗大的荆冠,高傲的身姿,使人一看就会想起纽约的自由女神像,然而她的形象却是东方的女学生,额上两绺头发人字分披,目光投向远方,坚毅之中不失和平与安祥。
我对一二九、一二一这类曾经在教科书中占据很大份额的历史事件,了解很少,比如,我不知道四烈士墓是否都是衣冠冢,我只知道潘琰的骨灰安葬在她的家乡徐州,另外三人就不知其详了。我也不知道,这面浮雕的设计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他会把纽约的自由女神像当作自己创作的范本。教科书得意地讲述着,一二九、一二一这样壮烈的学生运动,都是中共地下组织的成果,因而也是国共两党争权斗争中的重要环节。可是我觉得,这只是对历史事件的一种描述,从当事人的立场,还会有另外的描述。
一二一纪念碑自由女神像的存在,便是另一种描述的证据。自由、民主这样的词汇,在当时仅仅是斗争的口号和工具吗?纽约自由女神像所代表的现代价值与理想,在当时中国的黑暗现实中,不是具有最直接、最坚强的疗效吗?这样来看,五四、一二九、一二一在深刻的危机意识和解救道路上,是一脉相承的,而党派斗争,政治利用,不过是赌徒面对转动着的轮盘所发出的叫喊而已。
有更深刻、更纯净、更明丽的情愫,鼓荡在当事人的心灵。潘琰曾经在自己的照片(她也是爱美的女学生)背后题诗,说:“周围黑暗 / 一切都归于死寂 / 只有暴君。”这诗句的后面,我们看到了一个动人的向往。四烈士牺牲的第二天,联大图书馆大草坪举行了入殓仪式,灵堂边有一对沉痛的挽联:“一党专政,百姓遭殃。”这表明,学生对现实的分析不是草率的和近视的。
石浮雕的自由女神像,还使我吃惊地记起了不久以前,曾经在中国所谓的心脏、在人海中高高挺立的那个白色石膏雕像——形象的近似,决非巧合,精神的相通,诉说着岁月的徒然。当我在又一次的怆恸中习惯了萎缩时,听说那座白色雕像的复制品正孤独地漂流在太平洋的风涛中。
置身在漩涡里,没有选择的余裕,这是我最害怕的情况。但有的时候,厌倦了庸常、麻木和千篇一律,就向往那种义无反顾的激烈和决绝。然而,当手榴弹在脚下爆炸的那一刻,潘琰看见了什么?她的青春的目光,能够穿透五十五年的冬寒,看见我这个安闲的游客,正茫然地站立在这幽静得只有蝉声的墓地么?
2000-11-28 16:00:26
【雪舞飞鸟】
时 间:2000-12-5 19:36:41
字如老冷。。
风格还是没变:)